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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军训结束后,离九月一号正式开学的日子还有两三天,对于时一来说宜宅在家中调养休息。

不出所料,一到家,迎来的是她爸妈毫不夸张的一句:“真是黑了一圈呢。”扳着她的身子左瞧瞧右看看。

“能不黑吗,这大热天的。”她提着行李往自己卧室里走,边走边一件件卸下手里的东西,“戴着帽子在树荫下训练已经很知足了。”

她一个人提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挤公交到家着实不易,熬过了烈日下的军训,差点没昏厥在汗臭逼人的车厢内。

当下唯一想做的就是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浸在冷气充足的空调房内,裹着厚度适宜的空调被美美地睡上一觉。

手机搁放在枕边,睡意朦胧中不知厌烦地震动,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大到吓得她一个激灵,尚存的一丝清醒,竭力睁大仍带着倦意的厚重眼皮,朝着声源摸索而去。

屏幕光线刺痛了她,眯着眼,陌生号码?

“喂?”时一半梦半醒,勉强地问了声,带着困意,开口出声后是略带沙哑的音色,又认真地咳了两下,调整着嗓音。

“你刚睡醒?”对方小心谨慎地试探,听在时一耳中的话音一下子柔了起来。

“恩……没,我也差不多该醒了。”是江则,她听出来了。

当时她只记得把联系方式告诉对方,事后自己反而忘了存。时一条件反射性的如实回答,又善解人意的怕江则多虑以为是他吵醒了自己。

“怎么了吗?”

“我中午时发QQ消息给你,见你不在线没回,想着一会上线应该就能看见,可仍没看到你的回复,就想着要不打个电话试试。”

“哦,抱歉,我今天到家后就在床上昏睡过去了,帐号一直没登录,所以暂时还没看,我一会就上线。”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班级同学的电子档录入整理,我中午已经弄好一大半了,你只要检查核实一下就好了,文件我也发过去了。”

江则的声线温和舒缓,入耳是一片怡然舒心。

“恩,好的。”时一把手机拿离耳边,放在眼前看了下显示屏上的数字,不知不觉竟已是五点多了,夏季里窗外的天色还很亮。

她说完后,对方没再说话,却也没挂断,她在等江则继续交代些什么,接下来是几秒短暂的沉默。

蒙在空调房里吹久了冷气,翻身起床只觉得头昏脑胀,一开始图个爽快直接调低至十六摄氏度,后面睡过去了也没再在意室内温度,只是一次次用被子裹紧自己,缩成一团。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她不知如何是好,对方半天没个响应,她只能自觉的主动开口多问些。

“你……”江则吞吞吐吐的憋出了个“你”字。

时一没懂。

“恩?”

“你有上补习班的打算吗?”

其实这句话说出口并没什么令人觉得不妥帖的地方。时一并不多心,补习班又不单是为差生开设,它自有培优、补差两种级别,她自不用那么敏感,对号入座。

江则话里显得有些不自在。

“可能……也许吧。”她也不太确定,她爸之前和她商量过,被她一口回绝了,现在反倒有点摇摆不定。

经过军训期间与同班同学的相短暂处,时一自觉有了压力,听着他们一个个谈论着某某中考成绩多么多么优异,谁谁谁还参加过市里的知识竞赛得了名次,虽然她中考成绩也毫不逊色于他人,足以拿得上台面与他人匹敌,可单凭如此,少了些锦上添花的选项,还是单调干涩了些。不单是她,人人如此,人生总需些相得益彰的备选项才可熠熠生辉。但也只能暗自叹着气,这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了。

“我是真心觉得挺好的,就和你说说,如果你有这方面的打算,我们可以一起。”

时一开始回想至今与江则的交往细节,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让他透过谨言慎行的自己看到躯体下疲于上进却被逼无奈的本质。

时一对学习的热枕残存些懈怠,但总还是有些无法挣脱的现实状况在身后鼓舞着她应当如何做才能成为常人眼中的更好。

“我怕你误会,不是自以为是的对你成绩指指点点什么,你这么优秀,我是想着你如果有这个意愿的话,我想提早先预订下你。”江则笨拙的解释,带点越描越黑的趋势?

她突然觉得贴心,江则是在照顾她的情绪。

“我知道,理解。”时一自顾自地笑出了声,她感谢江则如此高看她,即使是形式性地夸赞一句她优秀,她心里也觉得美滋滋的。

她又想了一遍江则刚才说的话,总觉得好像哪里听着怪怪的,带点不自然。

是想提早帮我预约下课程吧。时一想。

“哪的?”她爽快的问话。

“新状元。”

新状元啊~新状元啊!时一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这个名字,感慨了一遍又一遍。

“帮忙做推广能捞得什么好处啊?我伟大的班长。”时一没有立马答应,倒是先恶趣味的随意探探口风,就当没事多闲聊两句。

“没有。”江则说的义正言辞,又一下弱了气势。

这反倒让时一来了点兴致,翻着眼看着天花板思考着,今天跟她打电话的江则总觉得跟之前留给她的印象略有出入。

“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开学第二周周末开始的课程。”

“我看看吧。”时一有点犹豫,拿不定主意,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与“新状元”挂钩的人,“你知道陈桠楠也在那补习吗?”

“知道,之前正好和我在同一个补习班里授课,不过当时还不认识她,是开学后才知道她的名字。”

其实时一只是随口一问,也不为探听什么。这下时一更是觉得“新状元”神圣不可侵犯。

“那开学见了。”江则友好地说,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急不可耐地轻快。

时一轻“恩”了一声。

可想而知,她如果跟她爸妈商量准是毋庸置疑地怂恿她去,所以主要原因还在于她自己的意愿,其实也没所谓,就是觉得好像还没到那时候,可如若非要说出个所以然,但凡涉及到学习,怎样的借口都不足以为她自己辩解。

她下楼扔垃圾的时候已是七点多,一点点浓重深沉的夜色,是她小学作文中无数次提及但无论翻倒了多少瓶墨汁,也不足以呈现的最自然真实的面貌,若隐若现的闪烁。

小区门口的那条街巷摊位都已摆好只等人来人往光顾,华灯初上,夜市喧闹,唯一与其不搭调的是她穿着粉嫩少女心的及膝睡裙趿拉着人字拖和画风不太对搭的两袋垃圾。

垃圾桶安置在小区门口,她刚拍拍手准备转身就走,原路返回竟被迎面走来的少年迎面撞了个正着。

真的,时一发誓,她只是下楼扔个垃圾,别无因此撞出个“天上掉馅饼”——缘分的他想。

明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却偏巧遇见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林越。

她暗叫不妙,下意识的迅速用手理顺头发,及肩短发打理起来容易是她当下唯一庆幸的事,傍晚起床后只是随意摆弄了两下,既不会客也不出门,也没太在意,现在是悔青了肠子。

“你家住这?”林越指了指附近的几栋单元楼。

“额……恩。”她能怎么办,恨不得掘地三尺,落荒而逃。

她光着脚丫子,连脚指头都紧张得用力缩着,下摆空荡荡透着风的睡裙飘来摆去地贴着肌肤怎么穿都不自在,不停紧咬着下嘴唇上的死皮。

她发现自己总有个改不掉的坏习惯,但凡心里紧张些,明明答案无可置疑,刚启齿却习惯性的卡壳了一下,说出口的话都带着三分的犹豫不定,给人以捏造实情的假象,仿佛时刻考虑着得以使人信服的对策。

林越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她相信他信了,就冲着这身再居家不过的打扮。

时一穿着睡裙,窘态百出,对面那位还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简直遭天杀的。

“我先回去了。”她低头行色匆匆,所有细微的小动作都不敢大幅度地张扬开来,简直羞愧难当。

今天宜休养,忌出门。

她得以引以自傲至今的便是她的克制。

千帆过尽仍面如初色。

她没心思再管林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所居住的小区楼下,而她今晚的穿着与平日在他人面前塑造的中规中矩形象冲突太多,时一想着,这会不会又令林越“另眼相看”。

她笑不起来,是欲哭无泪的矛盾。

开学前一晚,楚妤发来了QQ信息。

“时一,你有何佑禹学长的QQ号吗?”

楚妤称呼何佑禹,叫的礼貌而亲切。

“我帮你问问。”

“谢谢。”

这已经无需她隐隐揣测什么。

正巧尤翘楚在线,她就把受人所托的原委告诉了她。

“最近总是这样,一个两个陌生好友跑来加我,开口就是一句请问有何佑禹学长的QQ号吗?”尤翘楚发来的语音信息里带着极度的不爽,话虽如此可事实证明她还是不假思索的把何佑禹的号码发给了所有有求于她的人。

时一又复制给了楚妤。

“我是打算加入足球部听说他是校队队长,加下问清楚些比较好。”

“恩。”她不准备多说什么。

楚妤何必多解释一句,平添这份多余。

她都明白。

“谢谢。”楚妤又说了一声。

她在日记本上重重的记了一笔:哪怕下楼倒个垃圾,也记得要打理好自己。谨记!标星号,下划线。

时一早早上床,临睡前还刷着空间,林越在线,没多久头像就暗淡了,她看到后也安心地放下手机去睡觉。

第二天她装着一书包的空气到班,书包内干净得只听得见铅笔盒随着她一步步晃荡的声音,换句话说得好听点,她满载期待。

却在入座后看到陈桠楠准备就绪的桌面泄了气,打开的铅笔盒、卷面清晰的演算步骤、眼花缭乱的草稿、擦拭过后的铅笔屑散落一角。时一拉动书包拉链时已没了早晨出门前一气呵成的顺畅,书包一瞬间瘪了下去,不留一点可供自得其乐的空间,强制挤跑了“新鲜出炉”的期待感,就像搁置在空气中吃剩的苹果核一点点氧化发黄。她又压了压书包,好塞进书桌抽屉,然后再默默地掏出唯一的笔盒,小心翼翼不让码得整齐的学习工具发出不合时宜的一丁点儿声响。

陈桠楠换了一本练习册,微卷的页角,已过三分之一的题量。

开学第一天早读课的任务就是发书,按班主任的指意是,班上所有男生在江则的带领下一同去书库领书,一本本拎放在讲台上,堆叠在一块,剩下女生中的班委负责按顺序一本本的发放在各个同学的桌面上。

时一怀里抱着一摞书即将走到江则和林越桌旁时,避开面上几本略有磨损的和底部沾染了些尘土的新书,特意提早不着痕迹地从最中间抽出两本更为崭新的放在面上。

时一走到他们桌旁看似随意地放了两本新书在桌上后,江则把早早准备好的宣传单从挂在课桌旁的书包里拿出,越过林越递放到她手中那些还没发完的书本上,意味深长地笑笑。

时一没多看,了然地腾出另一只手,单手折了两折塞进校裤口袋里,继续往前走,发着剩下的书。

林越只觉得他们之间无声的举动充斥着某种别有深意,视若无睹地低头翻看刚发到手的语文书。

过了几分钟,合上无趣的课本,扔回课桌抽屉里,又从一叠书里抽出一本数学书,继续翻看:“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有吗?”江则认真地抄着黑板上宋因冉刚写好的课程表。

没有就没有吧,林越暗暗地想,也不追问什么。

而江则的言下之意却是,我们看起来是这样的?

时一刚发完书回到自己的座位整理好,第一节上课铃就打响了。

进来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老师,高瘦如竹竿,腰间别着一长串叮当作响的钥匙串,右手拿着一本教科书,仅此而已。

陈桠楠收起了自己的练习卷。

他从门口走进来后就只是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大家今后这一年的英语科任老师,姓刘。”

“听说是学校的副校长。”声音不知从后头哪个方向传来的。

时一觉得纳闷,生活中总有些无端的声音适时地充当旁白的解说,阐明某个人的身份,贴上当事人本不愿特意强调凸现的标签。

大家坐得更端正笔直。

所有人都在等着刘副打开教材,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让同学们打开今天上课内容所在的页码,讲解新词、语法、难句和美文,按照一切程序化的教学步骤照本宣科。

刘副没再多说什么就洋洋洒洒的在黑板正中央写上一句话。

“He is the last man,I will marry.”

然后请同学按照初步理解自行翻译。

大家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没人愿意主动站起来回答。

“班长是谁?”刘副翻了翻手里的名单,又合上。

江则站了起来,众望所托,枪打出头鸟,江则因其身份无辜躺枪。

刘副以手示意,又让他坐下:“叫个女生吧,女生翻译比较合适,也更有感觉。”

全班哄笑一片。

时一一瞬间心漏掉了一拍,咯噔了一声,一股不详的预感袭来。

不出所料。

“副班长呢?不会也是个男生吧。”

时一缓缓站了起来,接受大家一致齐刷刷的目光。

刘副倚靠在讲台桌旁,对照着桌上今早刚贴上去的座位名单。

“时一?”

“恩。”时一轻咽了一下口水。

“你来说说你对这句话的理解吧。”刘副特慷慨的对她说。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像是摊上了什么好事。

时一又极其认真地看了一遍黑板上的句子,严谨地在心里揣摩,索性直译:“在我至今所认识的男生里,你是我最想嫁的。”

说完她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了一下。两只手不安地翻动着英语书的边角。

一片指意不明地唏嘘。

过分直白的阐述却适得其反的显得矫情。

“非他不嫁。”时一不知哪根筋搭错,竟觉得刚才的解释没翻译出其本意达到预期的效果,又重申了一次。

这次唏嘘更甚。

刘副笑的暧昧而不掩饰:“真是痴情。”

他让时一坐下,又摇摇头,不再卖关子:“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他也如时一一样,先是直白地翻译,又精炼地概括,“死也不嫁。”

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相反。

15

宋因冉作为学习委员自是经常出入年级办公室,更何况她现在又是李女士钦定的语文科代表,但凡有点可以表现的机会,都事事争先,语文课上踊跃发言已是不用说,课后又缠着老师刨根问底更是如此,所以李女士喜欢这个随时随地都对她所教授的科目满是求知欲的好学生。

当李女士托人传话让宋因冉去年级办公室,从她办公桌上把随堂练习册抱到班级并发下去时,宋因冉一脸讨好地拜托她的后桌林越。

“林越,你现在有空吗?”宋因冉转了个身子靠着椅背,面对着林越。

“恩,有事吗?”林越收起了上一堂课的教材,从书桌抽屉内取出语文书,下一节课就是他最头疼的李女士的课了。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趟年级办公室,帮我把我们班的练习册一起抱到班上?”

林越有点为难,自从上次被抽点到,此后的语文课他真可谓是谨言慎行,活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真怕她一时想不开又在课堂上拿他开刷,以起到杀鸡儆猴的示范作用,更别说在李女士的火眼金睛下偏移半毫非分之想。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惹不起还怕躲不起不成。自那后,他见李女士都绕道走,尽可能避免相互照面的机会。

“你不用进办公室的,你只要在门口等我出来就好。”宋因冉似是看穿了林越的犹豫不决。

此举真可算是令人无从拒绝。

“好吧。”林越勉强答应。

不管怎样他们都算是同班同学,更何况如果不出大的变动,今后一年都有份前后桌的情谊在,互帮互助自是不可免,况且宋因冉眼巴巴的等他同意。

“其实语文老师人很好的,你只要认真对待她布置的作业,好好听课记笔记,她也就不会难为你了。”

其实林越很想告诉宋因冉,自己对李女士的畏惧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是年年岁岁间接性的积累,他对语文这门学科不感冒也就顺其自然的易招惹语文老师的偏见,他对事不对人,但偏偏事与人存在某种摆不脱的联系。

“你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或者是比较为难的地方,我也能酌情处理。”宋因冉笑嘻嘻的说,“上次语文老师点你起来念的那题是时一的答案吧,我后来检查作业的时候看到你们两的答案一模一样。”

林越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否认。

时一在讲台上擦着上节课黑板上留下的板书笔记。白色粉尘扑扑的迎面飘,身后是宋因冉跳跃的音调和不时回应一两声的林越,一齐走出班级前门。

时一进年级办公室归还上一堂课老师遗漏在班级电脑上的U盘时,看到的是林越仍耐心地站在门口等着宋因冉把作业抱出来,百无聊赖的模样,惹来由此进进出出的同学不时多看两眼。

林越看见了她,与她眼神交汇了一两秒,她便进去了。

时一进去的时候,宋因冉已经和李女士交谈的差不多了,任课老师不在办公桌前,时一把U盘放在了桌上,准备撤离时,宋因冉正对着那摞得极高的练习册无从下手,她好心上前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宋因冉有一秒的踌躇,后点头答应说谢谢。

时一知道她在考虑什么,可宋因冉现在又不能直接叫来门口等她的林越,但又担心时一太过热心帮到底,好不容易叫来林越也就无处施展了,可这一大叠练习册又总该先抱出办公室再说。

时一有时候真该感谢父母给了她一副睹微知著的女儿身,省去了许多弯弯绕绕的不必要。

“我就帮你抱到门口。”离开了李女士的办公桌,时一抱着半叠的练习册,对宋因冉说。

“好。”

林越背靠在门口的墙面上已有一小会,宋因冉终于从里头出来,时一在他面前停下,他赶忙从她手里接过,说了声谢谢,时一回了句不用。

时一本想先行一步回班,林越叫住了她。

“这本是你的吧。”林越从自己抱着的那叠练习册中,抽出了压在中间的一本以朴素简约的包装纸作为外壳书皮的练习册,递给她。

“恩。”时一伸手从林越手里接过,反正一会也是要发的,就先拿回了属于自己的那本。

“还有包书皮的习惯?”

“怕是改不掉了,也不全包,常用的几本练习册和课本而已。”时一尽量让这对她来说稀松平常的事也传达给林越以同样的感觉,但这解释看样子是白费劲了。

“而已?”林越抓着字眼,并不能很好的明白时一某些生活细节中的执着。

“我可不想让我的书裸奔。”时一耸耸肩,料是林越不懂她的无奈。

时一难得的幽默配以严肃认真的表情,在林越看来有种少见的反差可爱。

她从小就有包书皮的习惯,最开始是上小学时,老师有严格要求哪几本书是必须在外皮上加个封套的,有些老师要求更甚,还必须是白色书皮,她不喜欢市面上卖的透明封皮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图案,规格还不统一。她觉得这就是老师对学生最早的行为规范,跟小学生上课双手叠放在桌面上,端端正正的听课是一个道理。因此时一上小学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刚拿到新书,第一件事就是回家让妈妈用纸质较厚的挂历纸帮她包书皮,挂历纸的正面是当月日期和各式各样的图,她会翻过来选择背后白净的那面当书的封面,然后又让妈妈在正中间写上科目名,右下角写上她的名字和班级,这才完成。时一那时字体还没成型,她怕自认为歪七扭八不够严肃的字毁了“精心包装”的新书,等到后来字体定型下来后,她也慢慢学会了自己包书皮,每一本都选择别样的包装纸,不再在上面添字,久而久之,哪种封皮是哪本书的,她一眼就能区分。但那时已是初中生,老师不再拘泥于这些形式,同学们也多半嫌麻烦觉得没必要,已没了包书皮的习惯,就算真有些人在意书面是否褶皱,书角是否会卷翘,也会选择去文具店里买全透明的塑料封皮。高中更是没有人如此,所以她在这方面就稍显得与众不同,这成为她保留至今外化于形的习惯。

每每老师总夸她卷面整洁,字迹端正,犹如打印出来的黑色铅字,批改她的作业都赏心悦目。

她后来想过,这都归功于她自小对不成型时歪七扭八的字体的自我嫌弃。

“那也帮我把我的语文课本包一下吧。”

“你确定?”时一看了看自己手中练习册的封面,淡雅简洁的颜色,虽不是花里花俏的明艳色调,但到底不是适合男生的款式。

“包装纸背面没图案吧,就反过来那一面朝外用。”林越毫不见外,还为时一支招。

“也行,你要是喜欢。”包书这事不麻烦,一本语文书也就三两下的事,时一答应了。

时一离开后,宋因冉按耐不住好奇心,反问林越一句:“你喜欢这样的?”

“我看时一包的挺好的,就想换上自己的书试试感觉,不然我每次看她那么不厌其烦的精心呵护每一本教材,总给人种她的书跟我们的不一样错觉,更具吸引力。”林越不以为意。

“哦。”宋因冉黯然失色了些,无言以对,她其实想说,她日日收发作业,次次接触过时一带封皮的书时自己从没有过这种感受。

林越是真没客气,语文课一结束,他就拿着语文书走到时一桌前:“拜托了。”又转念一想,“顺便帮我写上字。”

“封面写字吗?”时一确定林越的要求。

“语文两个字就算了,我想着给它换了个皮囊,境况会不会有所改善,就当新的面貌,新的开始吧。”

“好。”时一低笑,想到的是他昄依佛门,改邪归正,可这不过是他眼不见为净的另一套说辞。

“你就帮我写名字吧。”

“还有吗?”

“没了,简单点,这样就好了。”

“那我今晚弄完明天给你吧。”时一把林越的语文书收入包中,又停止了动作,“今晚的复习作业需要用课本吧。”

林越迟疑了一下,难为情的开口:“也是,要不……把你的语文书借我。”

时一顿了顿,直视进他的眼中,以求其真实性。

“我会小心点不弄皱的。”

时一莫名觉得搞笑,她没在担心这个,这简直是他不必要的多虑,但她也没解释什么,只是拿出自己的书给他。

“你告诉我吧,怎么把字写的这么方正,横竖撇捺都像那么回事的。”林越把时一的课本拿在手里翻阅,找到今晚要复习的篇目,掠过她一笔一划详尽的笔记,面对时一确认,“是这篇吧。”

时一点头。

“难不成你的字还是盗版不成?什么叫像那么回事?哪回事?”

“高仿的那种。”林越嬉皮笑脸,不着调的开着玩笑,又正经的补充一句,“字迹端正,卷……”

“打住。”时一立马出手制止,“别说了。”

“怎么了?”

“怕骄傲。”时一一本正经的说。

林越被她的话一时噎着。

她想起初中那次林越从球场回来,坐在她身边,随意从一叠作业堆里抽出了一本认真的抄写,说的是同此时相差无几的话意。

她听腻了,颠来倒去都是毫无二致的词。

但凡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半点关于夸赞她的话大多也不过就这么一句,他们口中所惊叹的,她那犹如打印出来的铅字字体,却连好看都算不上,方方正正,一板一眼,毫无笔锋可言,一点艺术特色都没有。人人都这么夸她,这俨然已成为了一张甩不掉的标签,直至她开始怀疑真如他们说的那么夸张吗?却没人重新定义对她的印象,除此以外呢?她还有些什么足以令人惊叹。没人会夸她长的好看,身材好,皮肤白等种种,外貌上的优越感从不属于她,就仿佛她所有的闪光点都在“字迹端正,卷面工整”这句话下不值一提,逊了色,一层层漆染在外的是她听过无数次以致不痛不痒的变换语调。那内在学识修养和气质呢,也不一定,她此前尽过的努力所得最大的回报就是实现了十六岁的生日愿望。

她现在最不希望的是在林越口中重复听到类似的夸赞,起初是为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而高兴,但相近的话听多了,便有种变样的不入心,往后她开始沮丧,除初次之外似是没有什么能令林越记住她的地方,她希望林越能发现些她别样的好,除此以外的好。

林越虽暂住在外婆家,和时一同一小区,但时一并没刻意重新调整日常作息时间以顺理成章的求得一份“巧合”,还是按照以往,该干嘛干嘛,而这恰巧是她不自知的最为刻意的举措。

假装自然实则不然。

她到班的时候,林越还没来,她先将他的书放好在他的书桌抽屉里。

宋因冉来的早,已经开始准备早读的教材。

“时一,你喜欢林越吗?”宋因冉认真地凝视着她,一目了然的是她脸上写着的所期望从她嘴里听到的否定答案,她在等她摇头说个不字。

今天轮到时一值日,她来得早,班上除了她俩暂时没别人。时一看了看她,回视她的灼灼目光,她没有一下子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而是反问一句:“你喜欢林越吗?”

“恩。”宋因冉一愣,重重的点了下头。

她当然知道她喜欢林越。

“如果我也喜欢他,你就不喜欢了吗?”

“怎么可能?”

宋因冉是惊叹就目前的表面情况而得出的结论与自己的想法有所出入,前半句是时一怎么可能喜欢林越,后半句是她怎么可能会因此不喜欢林越。

“他人喜欢与否,并不妨碍你继续喜欢她,不是吗?”

时一没说出实话,但她说确是实话。

“时一,我喜欢林越。”宋因冉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立场。

所以她不能喜欢吗?

就算论及先来后到,话语权也掌控在时一手中。

时一不再多说。

宋因冉是来时一这求心安的,她希望她们能是同一战线上鼎力相助的队友,但其实她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都紧绷绷的拴在林越这跟难以挣脱的绳上自我束缚,相互拉扯,甚至挤兑。

昨天傍晚时,值日生已经把教室卫生扫得很干净了,今早她只需简单检查下是否有遗漏的角落,以免早读课有检查部的学生来扣分。

时一把打扫工具放在卫生角,林越从后门进来,走向她:“何佑禹想把尤翘楚约出来吃个饭,让我拜托你。”

“他要为上次的戏弄道歉?”

“完整点说应该是为上次在她生日当天戏弄她而道歉。”

时一狐疑地看了林越一眼,林越当时不在场,却和何佑禹同属足球部。

“他应该自己去说的。”

“他说尤翘楚一定会很不给面子的拒绝他的,她已经一周不来足球部了。”

这下算是彻底闹掰了。尤翘楚的脾性她还是知道的,说一不二,火气虽大但来得快去的也快。

“让我跟她说?”时一指了指自己,“也未必就能赴约,她还气着呢。”

“说是把她骗出来,就当是你约她的。”

时一虽然内心嘀咕着,觉得这事处理的不太妥帖,尤翘楚若知道自己出卖她,准又得炸,但何佑禹派林越来拉拢自己,他和尤翘楚这么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她没有理由拒绝。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林越摊手连连摇头,表示作为中介传话人的自己也是被逼的。

课间操结束后,时一在人群里搜索着尤翘楚和廖韵之的身影,费力地挤开人群拉住她们。

廖韵之还不知情,暂时无人帮腔,时一又不好意思一下子直入主题,怕这样反倒显得突兀得不真诚,尤翘楚起了疑心。

她们弯弯绕绕的说了些其它的事,时一独自一人绞尽脑汁准备随时支出一条话题水到渠成的引向何佑禹的事。

何佑禹跟在操场的另一头,尤翘楚看见时甩开脸,扯着时一和廖韵之的胳膊就大步走,全当没看见这么个大活人,时一转头向后看了眼,和泄气的何佑禹有那么一秒心照不宣的会意,他的眼里写着“拜托你了”的哀求。

时一哀怨的叹着气,被一旁的尤翘楚听进去了。

尤翘楚对何佑禹的不爽体现在硬生生的把时一的头摆正,让她别理他:“别管那只疯起来乱咬人的野狗。”

时一哭笑不得,“野狗”这词安在尤翘楚身上竟也有种半斤八两的意味,尤翘楚抓狂起来也没什么人样。

更何况,何佑禹已“沦落”到需摇尾乞怜、呜咽求关怀的境地,尤翘楚仍是摆着一张臭脸在那端着。

她是该心疼他,还是该说他活该。

时一憋了半天,终于开口:“这周日出去玩吗?”

她说完,心虚的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

“好啊,好啊,去哪?吃饭逛街吗?”尤翘楚瞬间阴转晴,立马欢快地点着头,就怕她反应不及时时一反悔,过了这话的实效性,“难得你这么主动,真是不多见。”

“随你定。”时一勉强扯了下嘴角,不忍戳破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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