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极其自律，即便是来了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也是保持着卯时起的作息。

现在是辰时，他已经站在桌前练了两幅字。

殷青筠进屋时就看见他身躯如竹地立在桌前，长指运笔急缓有度，走近前去时，纸上笔锋内敛而沉稳，端庄大气，很是讨喜。

可是人却不讨喜。

殷青筠讨厌陈州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模样，但又喜欢他那一手漂亮的字。

她也想学斗方大字，可惜年纪小，笔力不足，只能勉强把簪花小楷写出个七八成的韵味。

陈州见殷青筠进屋来了，也不急着待客，而是紧着手里的毫笔，在纸上写出敦厚沉稳的大字来。

殷青筠站在桌前，长裙下的鞋尖微微动了动，有些着急。

她是找借口唬骗了陈氏来出来的，并没有太多时间跟陈州周旋。

可又要她率先跟陈州低头，她做不到，这也太丢人了些。

陈州那就是个不要脸皮的人，但凡抓住了机会，就在殷青筠身上狠狠地敲诈一笔，才不管什么君子道德。

殷青筠心里生了会儿闷气，想着出来久了会惹陈氏怀疑，就越发看不顺眼故意晾着她的陈州。

“你昨夜派人给我煎的药，是哪儿来的？”

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以后再跟陈州清算这几日积攒下来的账。

陈州手中也写到最后一步，顺势收笔，将笔搁到笔架上，抬头看了眼殷青筠，微笑道：“总归是于你身体有益处的良药。”

“你说是良药就是良药了？谁知道是不是杀人的毒药。”

殷青筠不是不领情，只是没有立场相信陈州跟她非亲非故……也算非亲非故吧，毕竟隔了好几房，根本算不得一家人，陈州又岂会对她安什么好心。

“倘若你觉得是毒药，那往后就不要喝好了。”

陈州似乎并没有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只伸手将桌上刚写好的字拿起来吹了吹，吹干之后继续放回桌上用砚台压着边角。

殷青筠注意到他本该近身伺候的小厮一直没有进屋来。

所以陈州应该是默认了跟她的谈话，所以语气才这样冲，这样险些气死人不偿命。

她当然不想喝那个药，可是不喝的话，犯病之后又疼得厉害。

陈州就是拿捏住了这一点，便接连一再戏谑她。

在殷青筠皱眉不语的时候，陈州已经离开了书桌，走出来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双手攀着扶手，姿态甚是惬意舒坦。

“你如果能好好为陈家做事，我能保你后半生性命无虞。”

他微笑着，说出了承诺的话。

殷青筠半点没听出来他话中的诚意，反倒觉出了满满都是威胁。

陈州在威胁她，如果她不听陈家的话，只怕她的后半生就不会过得太顺遂。

要是从前，殷青筠性子刚烈，定然是不会将他的威胁放在眼中，可是现在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稍有不慎，可能就真是小命玩完了。

而陈州也不是说的什么空头白话，以她的城府，肯定是知道她的身体是怎么一回事的，所以才能有把握说出保她后半生性命无虞的话来。

只是她对他到底还是不信任。

“你说能保我，就能保我？说出去谁信？”

殷青筠嗤笑道：“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一个堂堂陈家嫡长子，将来若是看我不顺眼，找个人来将我弄死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陈州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是姑母的女儿，姑母却被滑除族谱，所以我护你是我护你，跟陈家无关。我要求你为陈家做事，也只是我单独寻要的报酬。”

殷青筠道：“那你就不能不要报酬？”

“这不行。”

“为什么？”

陈州微笑：“我从不无故帮人。”

顿了顿，他又道：“何况你这病症所需的药材，实在天下难寻、价值千金，我要点儿报酬，也是应该的。”

难寻应该是难寻，但价值千金就有些扯了。

不过好在话题终于转到了她的病身上。

她压着心里的涌动，顺着接嘴问：“你知道我得的什么病？”

陈州回答干脆，“不知道。”

殷青筠默了默，“那你怎知我是什么病症？”

昨晚她喝的那碗药，跟凝罗在殷府时送来给她的药是一模一样的。

她问过凝罗，她到底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凝罗只说不知道。

现在她以为能从陈州嘴里问出来什么，陈州也说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给我抓的药？”

“陈家派人送来的。”

殷青筠沉默了许久，追着问了下去：“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对我刚刚许诺的性命无虞，不就成了无稽之谈了？”

她到底是病，还是毒……

经过上回陈氏那件事请，殷青筠渐渐有了疑心病，就把别家后院那些事情往自己头上想。

她这病症来得蹊跷，并不想是陈氏那种积累多年的毛病。

一个身强体壮的人突然就变得孱弱娇贵了起来，任谁也要会多心多想一想。

陈州抬眸扫了眼殷青筠机灵投巧的模样，也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当即就主动说起了她的病。

“你只需按时服药，病情就不会再发作，至于药材难寻也不需要你操心，陈家会替你找到……而我对你最大的要求，也是唯一的要求，就是在必要的时候，替陈家做一些事情。”

殷青筠挥手止住，问道：“等等，是为陈家做事情，还是为了你做事？”

“此话何意？”

殷青筠道：“昨天我前脚从你这里出去，后脚你就放火烧了祠堂，速度倒是快，将我打了个措手不及，还得替你遮掩。”

遮掩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她为了遮掩这事，把罪名嫁祸到了林姨娘头上。

现在林姨娘不是孤身一人，她身后还有已经做了太子妃的殷青黎。

殷青黎护短得很，要是知道了近日府中发生的时候，怕是又得回府来闹一通。

为了陈州，殷青筠自觉已经做了很多了。

陈州却摆摆手，“大姑娘这是将什么黑锅往在下头上扣了？在下昨天好好地待在屋中，何曾放火烧过什么祠堂？”

“不是你烧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