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夜色如水清凉,殷青筠送走了凝罗,玉嬷嬷在前头打着灯笼,那小小的一团光亮和凝罗的背影依稀淡去,她才叹着气转身回了房。
青岚让人收去了碗碟,将桌上萧祉送的小灯又点上了。
殷青筠倒也说什么,只是走到软榻边坐下,把腰间玉佩解下来拿在手中瞧了瞧。
保命符。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皇帝虽将她当作大公主的替身,可终归是疼她多一些的,只要她不反叛谋逆,能有什么罪名大到需要去求崔家才能活下来的。
青岚罩上了灯罩,小火苗飘了飘,照得殷青筠地上的影子也歪曲扭动了一下。
她回头准备问问殷青筠打算什么时候歇息,岂料一回头就看见她在榻上睡着了,双眼紧闭,一只脚还悬在榻边上。
青岚哭笑不得,上前动作轻柔地替殷青筠将身子摆好,又拿了一床薄毯子来给她盖上,却不小心将她手里头那块精致的玉佩拂掉摔在了地毯上。
青岚吓坏了,连忙捡回来查看了一会儿,暗道幸好没摔坏,不然她这条小命儿都要赔上了。
那玉佩盈透剔透,触手温润,在烛光下还仿佛流淌着丝丝缕缕的瑰丽的泽色,确实是个好东西。
崔家真是大方,跟殷府闹翻也舍得送这样两块宝贝填空子。
青岚心里头一阵唏嘘,怕等会殷青筠醒了见她拿着玉佩,便重新给她系回了腰间,才缓缓走出了屋子,吹熄了两盏昏暗油灯,关上了门。
殷青筠的梦中漆黑一片,犹如置身于混沌之中,周围似有两人在争吵,但她看不见人,也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鲜血遍布的场景,一个背影清瘦且隽秀的白袍男子背对而立,手中所握长剑仍在滴血,一宅之中,遍地尸体,都是那人所为。
他站在一片血泊里,白色的锦缎袍子溅到了星星点点的猩红鲜血,像是世间最纯净的花,却沾染了世俗血腥。
正当殷青筠想要看他的脸时,他却毫无防备地转过了身来,一张鲜血淋漓令人作呕的脸庞暴露在人面前。
殷青筠被那张脸吓得惊慌失措,不甚从榻上滚到了地下,腰间重重摔在坚硬的地板上,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窗外的天色还发着青,从窗格的缝隙中倾泻进一丝微弱的光亮,殷青筠稍稍适应了一下,才发现桌上油灯应该是灯油燃尽了,正冒着一缕缕青烟,有些像母亲屋中时常熏着的佛香。
她也不知道最近这是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宁,一股忧愁压在心口怎么都喘不出去。
这梦里的人她觉得十分熟悉,可没看见脸,又根本想不来是谁。
殷青筠浑身无力,便仰躺在地上半点不想动弹,索性身下有毯子垫着,并不冷。
窗外的天光渐渐浓盛了起来,殷青筠刚抬手挡在眼上,耳边就听见了青岚推门进来的声响,然后是青岚讶异惊诧的声音:“姑娘您怎么滚到地上了?”
见殷青筠人裹着毯子躺在地上,青岚心跳都快没了,“这地上晚间寒凉如冰,姑娘快些起来。”
殷青筠由她扶着缓缓站了起来,身子有些发软一下子没站稳,还好是青岚眼疾手快扶住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奴婢要不去找个大夫来跟您瞧瞧吧?”青岚忧心地望着她。
殷青筠摇了摇头,青葱般的细嫩指尖按着额角,刚往床边走了两步,就被青岚拉下了,她皱了皱眉问青岚:“怎么了?”
她昨夜没睡好,补个回笼觉还不行了。
青岚心里头叫苦,心道姑娘您不是半夜偷偷爬起来打络子,就是连人带毯子滚到地上睡一晚,怪得了谁。
“是刚才夫人那边刚派人传话来了,说让大姑娘起床梳妆后,去夫人屋里一块儿用早饭去。”青岚微昂着头,回想起宓嬷嬷的交代,又道:“宓嬷嬷还说,夫人让姑娘把昨夜送的那块玉佩也一并戴着去。”
殷青筠一万个后悔昨夜没好好睡觉,做了噩梦不说,还把腰摔坏了。
是了,刚才那一摔她现在还没缓过来。
青岚虽心疼自家姑娘,可对夫人的命令也不好违背,将殷青筠拖起来沐浴梳妆,好好打扮了一番,才替她拿了一柄绢丝小扇往夫人的院子走去。
清晨的微风还算凉爽,殷青筠手里头拿着扇子嫌碍事,便用小指勾着扇柄的穗子摇着玩,沿途上的婢女嬷嬷们见了殷青筠,都各自停下脚步来,福了福身道了句请姑娘安。
殷青筠到了凝罗院门口,看见了两个不太面熟的婢女正候在阶下,转头看着青岚使了个眼神。
青岚道:“好像是二姑娘房中的。”
菡芍苑的人讲究派头,除了带上自己贴身伺候的嬷嬷和婢女,还总要多带几个撑场面。
青岚一向只跟在殷青筠身边,不曾跟府中其他低等婢女打交道,面前这两个虽不面生,但也叫不出名字来。
殷青筠心下生疑,迈步走了过去,那两个小婢女见殷青筠走来了,赶忙福身行礼。
“奴婢给大姑娘请安了。”守在门口的燕儿也朝她行了礼,一边替她撩开了帘子,笑道:“夫人刚才就念叨着大姑娘呢,大姑娘可算来得巧。”
殷青筠进了屋,看见玉嬷嬷在使唤人摆早饭,凝罗就坐在桌案冲她招手:“软软,过来。”
殷青筠脚步未动,因为她看见了一旁还站着个面露不满的殷青黎。
她看向凝罗,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殷青黎:“母亲这是?”
“从前我身子抱恙,殷府里没立什么规矩,昨日二姑娘在崔府寿宴中失了礼数,相爷也斥责了我治家不严。”
凝罗神情淡淡的,但言语如刀,甚是犀利:“那怎么办呢,那就把从前漏下的规矩都补上吧,寻常人家嫡母用饭之时,庶妾子女得羹汤伺候着,我生性慈悲也不愿为难她,我和你在这儿吃早饭,她在那儿站规矩,不算过分吧。”
殷青筠抬眸时已微微蹙了眉,这确实是不过分,但是殷青黎在府中过惯了嫡女一般的日子,哪里会受得了这样的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