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户人家的孩子,特别是不过总角之年的男孩子,一向也是养得精细,除了在家里,一天十二个时辰是没有离过人的,就连出门,也是前簇后拥,但没有跟着家中长辈一起,单独出门,这倒是第一次。
林老太太因着身上不好,见了孙子这般孝顺,倒也是高兴,但在林超去请安的时候,还是吩咐陈妈妈把人拦在了屋外:“知道你孝心诚,门外磕个头就算了,没的冒了病气。”
一面又吩咐林夫人:“三姐儿和大哥儿就罢了,外甥女还在咱们这里,你也不好走开,倒是要去请你们老爷的示下,要多多的的调长随和会功夫的家丁,务必好好的跟着超儿去,还有府里的丫头们,特别是小四屋里的,若有心的,也可以一起带上了,也替小四拜拜。”
林夫人听林老太太如此说,就知道她就是要特意大肆宣扬林超要专门为她求神拜佛这事,一来好把她病得很重一事坐实了,二来也是要在林超去上京之前,夸大他孝心虔诚的名声,笑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
就打发人去到林老爷处说话,林老爷很快就安排了下来,将素日跟着他出门的四个家丁和八个长随,并十八个骑兵,全部指给了林超明日上香使唤用。
林超要跟着萧先生去法华寺上香,并且可以带丫头们一起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林府。
别人还可已,星月就先松了口气:“阿弥陀佛,总算不用在二少爷面前演一遭了!”
除了褚玉阁处有三位表小姐.金玉满堂丫鬟们要伺候林老夫人,是走不开外,至于其他房里的丫头,都是欢喜异常,这些女孩子们,正值妙龄,却自打在府里,天天不得出门槛儿,林越房里、林老爷外院伺候的、林四小姐房里,甚至还有林夫人的大丫头,都是纷纷到林夫人面前表孝心,说要替老太太、四小姐去佛前拜拜求好运的。
林夫人倒有了几分啼笑不得,最后,还是同意了林超的丫头良姜、桂枝和玉竹,林越的丫头文秀和文墨,林思柔的丫头星月,并芳菲苑一定要跟着去的彩星,还有崔妈妈肖妈妈全部跟着一起出门。
即使林超一心想轻车便行,速去速回,可因为有这些人同行,这一心愿自然也是落了空。
等到了第二日,门口一连准备好了六辆马车,前面一辆黑漆榆木华盖车是留给萧问带着林超的,其余几辆全是留给跟着出门的丫头婆子家丁们。
十八个骑兵分为三班,六人打头,顶头领着这些马车,六人垫尾,寸步不离地跟着马车车队,每辆马车旁又配一个长随,剩下的骑兵六人,也就和他们一起骑马围随。
这个仗势,在林府所在延安路这一条街上,还并不算打眼,可一旦拐入清河坊街,就立刻引得周边摊贩及过路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见得如此,林超顿时连撩起马车的帷幄打量外头的好奇心都没有了,干脆闭目养神,萧问也不说话,只拿了一本书来看。
直到马车出了清河坊,径直出了城,路面便颇有些不平起来,等快到西溪路的老东岳村,就有肖妈妈来请问前面有村庄,是否需要歇息,林超就先请问萧问,萧问摇了摇头:“二少爷请自便!”
林超就问:“还有多久?”
肖妈妈就忙回:“前面就是老东岳村,再到法华寺,还要经过西马路,这段路说长不长,比白堤要长些。”
林超沉吟片刻,看来到北高峰下的法华寺,还要走一大段路,他就道:“我便罢了,问问其他人去不去,就是去,其他人就在马车上等等便是。”
立刻又补了一句:“既然是庄农人家,想必也是无多房舍,难免碰见妇孺儿童,若是家丁、长随和前面的大哥们去了,定要妈妈们一起陪同,方不唐突,语气也客气低调些,万不能仗势欺人.还有,借了哪家的茅舍,还要预备下赏封。”
肖妈妈又道:“既然如此,不然咱们不如快些,前面寺庙里,也有专门给大户人家女眷休息的小院子,还干净些,咱们这样人家,自然也是可以用的。”
林超就道也好。
可他的确小瞧了马车在黄土路上的颠簸程度,虽然车内已经铺了厚厚的苏丝杭缎的坐褥及靠背,还安放了好几个引枕,可在这坎坷不平的道路上行驶,这点减震的功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林超就感觉自己一会儿是在上下跳动、一会儿又在左右摇晃,简直像兔子似的一蹦一蹦的。
林超就暗暗叫苦,早知道还不如骑马呢!至少在马上,他不会好几次,都差点一头扎进萧问的怀里了,又有些埋怨,这车上,怎么也不安几个把手一类的东西?
就这一个愣神的功夫,马车不知怎地剧烈停顿了一下,林超一个重心不稳,身子又轻,顺势往前一倒,差一点就甩出车门去,萧问仗着自己手长,眼疾手快把他一把捞了回来,稳稳地压在了自己身前。
林超顿时全身都僵硬了。
直到肖妈妈在车外问话,林超才反应了过来,他赶快撩起车帘,着实希望迎面吹来的山风,能令满脸的潮红缓解几分。
肖妈妈就是一惊:“二少爷的脸怎么如此红?”
林超很快就找好了借口:“车内太热了,前面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停了?”
肖妈妈也很是理解:“是呢,虽然放了冰釜,可到底太颠簸了些..”
不提还好,一提,林超顿时就想起刚才那短暂的接触,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萧问薄薄衣衫下的结实的胸膛。
他顿时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些旖旎的画面全部赶了出去:“怎么突然停了?”
肖妈妈就有些为难:“今儿来上香,本来昨日太太就提前吩咐和寺庙里打好招呼了的,以前,只要是提前派人来招呼过,就按照林家的声望和名声,咱们家少爷来,虽然不至于闭门谢客,但也会刻意减少上门接待的香客,只接待几户和咱们林家差不多的人家...谁曾想今日,打那山脚下,就停满了马车。”
虽然肖妈妈说得委婉,可林超顿时明白了,这法华寺,本来香火就不如灵隐寺旺盛,若真的是林家上门,只怕会真的闭门谢客,专门接待这一家了,再说,再这个地界上,能比林家高贵的人家又能有几家?根本五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而且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大日子,又不逢初一、十五的,林超这次来上香,本来就是事出有因,决定得很突然的,怎么这么巧,偏就有其他人家,同一日来上香了?
林超眼神就是一闪,他和萧问交换了一下视线,心里顿时有了数,既然不可能是赶巧,那就是特意了,也罢,是福不是祸,躲也躲不过。
他就吩咐:“既然如此,今日本就是来为老太太祈福的,心诚则灵,我们也要诚心才好,不过几步路了,就走着去罢了,至于护兵,佛门清修之地,怕是他们也呆不惯,就留下来,分为两班,轮流去附近的村子里休息,至于其他人,就跟着我们一起上去罢,也全了他们的一番孝心。”
肖妈妈就皱了皱眉,隐隐有些担心:“这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
林超就摆了摆手:“不论哪户人家,也没有在佛前不尊重的道理,还有,真要找你的事,十八个护兵,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妈妈倒也提醒了我,稳妥起见,还是找个人,回去报个信吧”
肖妈妈忙答应了一声,秦妈妈自去安排,主仆一行人,纷纷下了马车,早有寺里的知客僧迎了上来,满脸歉意:“请小少爷这边走...”
林超自然也不能真的摆脸色给他,就微微一颔首,也就往前走了,不过走了百来步,就已经到了山门。
那知客僧本来还有些忐忑,生怕林超发少爷脾气,逼问寺里还接待了哪家的达官贵人,可谁想,林超路过那些华贵的马车时,根本连眼光,都没有斜视过半分。
法华寺的建筑本就是依山而上,一进的山门,林超就顿了脚,肖妈妈就上前请问:“大师,我们小主子在车中闷着,出了一些汗..”
那知客僧就唱喏一声,忙把众人引入临时休憩的小院子,又双手合十道:“施主,这西偏院四间屋子,您尽可使用。”
秦妈妈忙上前客气道:“有劳大师”。
桂枝就扶着林超进屋子里去了,直到此时,林超都没有问一句,东偏院里的住着谁。
萧问也自去更衣梳洗,等林超一时都换过衣服出来,就瞧见萧紫敷正在伺候萧问喝茶,林超的眼睛就是一亮:“紫敷姐姐,你穿男装,倒是更好看些...”
萧紫敷顿时得意洋洋看了萧问一眼:“少爷,你瞧吧,二少爷也说我穿男装好看呢...”
一边就凑上来,悄声问:“二少爷,你说,我穿男装,是不是比少爷更好看些...”
林超的脑子顿时就轰得一声炸开了,忙低下头,掩饰般的喝了一大口小几上的茶:“这个么...嘶.....好苦.”
他清俊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一口茶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萧问放下茶盏,淡淡看了他一眼,才道:“这是苦丁茶..”
林超顿时从善如流:“对,夏天心浮气躁,是该喝点苦的东西去去暑气。”
秦妈妈也换了衣服,进屋先道:“少爷并萧先生先坐坐,老奴先去正殿,安排一下,天气热,一路又舟马劳顿,小少爷您就好好歇歇罢”
林超就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要先去探探路了,他就抬头对桂枝道:“把东西拿出来吧。”
桂枝应了一声,转身进屋里抱出一个金色的小包袱,双手递给了秦妈妈。
秦妈妈很是不解:“少爷,这个夫人已经按往常的份例,双倍安排给奴婢了,不必动用少爷的....”
林超就一笑:“妈妈,这是我前几日用手臂血赶着抄出来的两部《地藏经》,消灾、免祸、求福、避免遭三恶道苦,这是最诚心的,就请大师安放在大雄宝殿的菩萨面前,再请方丈安排,诵经做十天的功德福报吧,另外,这诵经的十天内,也安排下打供斋去罢”
秦妈妈顿时就是一惊。
旁的就罢了,按林家这样富贵的人家,区区几百两香火钱又算什么,只看到林超用手臂血抄写的佛经时,这才顿时大惊,忙双手接过,声音都是颤抖的:“少爷的孝心,必定会感动天地。”
然后才活像捧了一堆金子一样,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萧紫敷就是一惊,她倒是不怀疑这血经的真实性,一则这经书是要供奉在佛祖面前的,庙里的方丈更是见多识广,只要一拿在手上,就能立刻看出真伪来,而是这个才十岁的孩子,竟然对自己这么狠!
萧问眼色也是一沉,就立即想起,刚刚拉过林超的时候,他瑟缩的模样,他本来还以为是他害羞了,哪里想到还有这层内情。
可《地藏经》共十三品,若是地藏菩萨本愿经全(香赞,偈语等),一本就有两万多字,而平日林超功课繁忙,就是再挤时间,也绝对不是几天就可以赶着就可以抄出两本来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开始筹备这一天的?
他就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刚才有无触碰到你的伤口?”
林超摇摇头:“无妨,已经好得快差不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