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梁乍然被连夜召唤而来,他面上却没有一丝紧迫,自然也没有露出一丁点的谄媚之色,仍是一派落落大方的模样。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性子稳重倒也罢了,更难得的是,这份不卑不亢的气度,往高了说,又有多少世家子弟能做到?
林超心里,倒对他多了些真正的欣赏之意。
当然,这要是站在良姜的角度,他自然也不由似半夏一般,先露出了些惋惜之意。
想必言多必失这个道理,方梁已经是了然于胸,所以这自打进门,就是林超问一句,他就答一句而已。
林超就先问:“老家哪里人?家里靠什么营生吃喝?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方梁就躬身道:“祖籍河南,家中世代以畜牧和种植为业,排行老大,下面只有一个弟弟,刚满十八岁,已经成亲了。”
林超又问:“家中可还有其他长辈?”
方梁脸色微微一暗,才道:“家中祖父母、父母尚在。”
林超沉吟了一下:“河南到杭州,这一路可不算近了…..”
方梁这才多答了几句:“这兄弟成了婚,父母就让小的和兄弟正式分家了,他体弱,又要养老婆孩子,又要孝敬父母,所以家中一应财产,都悉数留给了兄弟,倒是小的从小身强力壮,便想着自己出来闯一闯,凭自己本事吃饭,故此走得远了些!”
家中儿女的婚事,向来都是按照序齿来排,断然没有老大没有婚配,弟弟就先成亲的理。
况且这父母尚在,又有几个当儿子的,敢提出分家立户另过的话?就连《大昭律》都白纸黑字的写着,家中祖父母、父母健在,儿孙提出要分家的,都要按上一个不孝的罪名,先杖责一百。
所以这分家析产,一般都是家道中落,或者出了不孝子又不至于法办的折中办法。
方梁生成这副模样,又这么个行事,这么个做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不孝子吧?
且不说这事就先透出了疑点。
就单说他身为长子,却没有分到一分家产这一点….想必,这和他独特的爱好,是脱不了干系的。
倒是难为他了!
本来是被父母扫地出门这种落魄事,他却能说得这般淡然,面上神色依旧,都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明显已经是坦然接受了。
林超心中,不由地就对他肃然起敬起来。
他本来以为好男风,对于当事的两人来说,也不过是彼此逢场作戏,互相玩玩而已,到临了,还是要恪守自己的分内职责,回归家族,成家立业,绵延家族子嗣的。
没成想这方梁却是这般慎重以待,在家族的巨大压力下,也毫不放弃。
对待这样心意坚定的人,在他面前再玩什么心机,那便是很没有必要了,一则自己年纪小,在底气和阅历上都不占优势。
而最重要的是,别人以实相待,你反而还犹有试探之意,就算是主子,这番行事,倒是真有看不起对方的意思了。
他就直截了当开了口:“想必半夏去请方大哥来时,已经透露了些来意了吧?”
不知不觉中,他也已经换了称谓。
方梁却不愿意让半夏承担嘴不严的罪名,忙正色道:“小的私下里,倒是猜着几分,只是不知道小的这点些微才智,怎么入了二爷的眼,倒叫小人,心有戚戚然了。”
他把自己姿态放得很低,没有因为林超年少,就露出半分的轻视。
林超就一笑:“这能干的人,就算再低调,也是会引起旁人的重视的,方大哥倒不要妄自菲薄,就把这,当成一件好事罢!”
方梁仍不肯受夸赞,只是极力推脱:“按理,小的应该多谢二爷的赏识,只是小的实在才疏学浅,实在怕当不起二爷这句赞叹,倒是小的的罪过了。”
林超忖度他的口气,却仍是怀疑自己的目的不纯,所以干脆林超这厢不论说什么话,他都只肯一板一眼地回,再多的一句话,都不肯接。
林超就往椅背上靠了靠,难为他要在方梁面前装主子的架子,强行抻了许久,感觉自己肩膀都要抽筋了。
这才意味深长地又看了他一眼:“不晓得方大哥,对情爱忠贞之事,是如何看待?”
方梁自然不好接话,其实,他是不敢接。
林超也没有指望指望他接话,却是自顾自地说开了:“在我看来,这不论男女,谈婚论嫁,也得讲一个两厢情愿,男儿家还好,你瞧谁家,能少了年轻貌美的妾?可女儿家就不同了,纵然现在都是青春年少,却都不过是红颜芳华有几时罢了!一辈子这么长,总要选一个心里有自己的吧…方大哥不要看着我是主子,我跟前几个丫头,都是跟着我一路长大的,就没有把她们当奴婢看过一日,她就算肯委屈了自己,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他这话,其实说得颇有几分迁怒的意味,意思是我们家丫头的身价,可也是不低的!
可方梁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感激地行下礼去:“小的明白了,多谢二爷成全!”
瞧瞧,这男人啊,一卸去了心防,他就露出了些本色,林超这还什么准话都没给呢,他却立刻就顺着杆子爬上来了。
能屈能伸,倒还真是个人才!
林超直接就拍了板:“话呢,我就说到这里了,我这里也的确缺人用,一个也是用,两个也是用,虽然你的军籍在我老爷那里,可要是我打发管家回去说一声,再没有不许的,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说法,方大哥也不是不懂,左右我明儿才进城,进了城,我这厢安顿好了,你们才能回去复命,也罢,再许你多思考几夜罢!”
相比一开始地真心诚意,这话末了,到底还是露了些久居上位的官气。
方梁却并不在意,心内反而放心多了。
这人哪,最怕的就虽看不清自己的地位。
自己是个泥腿子出身,一无所有的大老爷们,人家是金尊玉贵地小少爷,两人的身份,千差万别,这关系嘛,也只能是主仆。
甚至于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利用者与被利用的关系,这其中,不需要掺杂感情,自然也不需要有其他,不切实际地期待。
等方梁一出了船舱门,易清立刻就开始碎碎念起来:“你刚才怎么就让他这般就走了?万一他不留下来又如何?你就该趁热打铁,让他那位也叫来,两人一起说了,总比他回去还传达一次来得直接吧?”
林超就乐了:“你怎么又知道,他心爱之人,就一定在身边?万一,他给藏到了别处呢?”
若不是两人共用一体,易清真想送他两个大白眼:“你以为我傻的?纵然那我不如你们这些古代人早熟,小小年纪,就学得了一身心计,但我也有脑子好不好?他若是为了所爱之人,都能反叛出家族了,可见,已是执念颇深,这情到深处,耳鬓厮磨的,谁舍得分离两地?”
林超见她越说越露骨,不得不打断了她:“那你也不想想,这方梁当面没有应下来,可见是要回去和人商量的,只有那人,才是我需要搞定的,只有打动了他,这两人,才能真正地为我所用,还有,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百般撺掇,其真实目的,不过就是想看看,这方梁好男风的对象,长什么样子而已!”
即使被拆穿心思,易清却还是没有放弃,继续在耳畔循循善诱:“难不成,你就不好奇?不想亲眼看看这人会是何方神圣?”
若说是丁点儿都不好奇?那也是不可能的!林超也没有必要自欺欺人。
能以男子之身,却让方梁对他一往情深,到了死心塌地的地步,连家族、族人、家产都一概抛下的地步,就连林超也被勾起了浓浓的兴趣。
只是他之所以不着急的原因却是在于,他预感,他很快就能见到这个人了。
但他后来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沉得住气的程度,也的确比他预期的,久了那么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