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南方到北方,就算走水路,也得特意挑到夏季出行,方才能一路顺风而上,可江浙一带,向来是冬天都透了几分暖意的,况且这才十月初,虽秋风乍起,但也并不寒冷。
最难得是启程这些日子,天气都一直晴好,早晚没有起雾,船只也不必因为视野晦涩便难行。
为了赶路,船上的米粮及一应补给之物,都尽量只保证够船上人四五天的使用量,忖度着用度,再选择城镇,靠岸采买,人少船轻,这般双管齐下,故此才短短三日,就已经到了淮安。
这淮安和杭州、扬州、苏州一起,都在今朝被称为运河四大都,繁华程度和杭州也不遑多让。
所以一到淮安,船长便早早地吩咐停船靠岸休憩,点了一堆人下船了。
林超也就把半夏和玉竹叫来,吩咐和采买的人一起,替他去镇上买点东西,但特别告诫要跟着人群,不要乱跑,外头拍花子可多了!
半夏应了一声,就带着妹妹也跟了下去。
良姜看他脸色仍不好,先给他送了一盏蜂蜜水,又贴心建议:“二爷,这几日您晕船晕得厉害,每日都需要许大夫来为您施针,就算如此,可还是连饭也吃不下几口,天天呆在这屋子里,倒把这些天高水清,一片大好地湖光水色给辜负了,不如您也下船转转吧..脚踩踩地,看看新的风土人情,心情恐怕还能好受些!”
许大夫虽然已经答应这两月间,日日为他针灸调整经脉,但人前找的借口都是说他体弱,受不得船路劳顿之苦,故此才头晕,需要疗治。
但更改经脉,第一步骤,却是先要通畅经络的,南方向来潮湿,所以林超虽小小年纪,也难免会有轻微地气滞血瘀之症,故此才刚下针的时候,就几乎被疼了个半死,这样一折腾,晚上连觉都睡不好,第二天又哪还有精神赏景?
所以他神色仍是懒懒地:“罢了,以后看风景的时候还多着呢,也不急于这一时,这几日,船上还太平吧?”
良姜就笑:“银子使下去了,自然是什么时候都好使的!玉竹回来说了,厨房那边,自酉時船上诸人开始轮流用晚饭,烧过洗脚水,一到戌時,就直接把灶都封了的,然后这些兵士也就从这个时辰起,分成六班,轮流在船上巡逻,卯时方休。”
这头天晚上的戍时,到次日的卯时,刚好是六个时辰,这些兵士也分为六班来巡逻,这个安排首先便很巧妙,当值的时辰短,换班自然也快,这一点便很能体贴大家夜里值班的艰辛。
二则每班刚好五个人,最妙在于每班的人少,船却又大,几人巡视一番也需得一盏茶的功夫,自然也就避免了趁空偷奸耍滑。
三则人人有份,便避免了苦乐不均。
四则也是各个时段都能兼顾到。
出门在外,大多数人,都以为夜深人静便是容易出事的高危期,所以才用心提防,其实却少有人知,卯时这段时辰反而更是容易出事的,因为睡前都尚可时刻注意,但大家若都在睡梦中,自然做不到十分警醒。
难不成谁睡觉,还睁着一只眼的么?
而且既然都已躺在床上,自然衣衫不整,一旦听见什么响动,就算能从睡梦中惊醒,还得先穿衣穿鞋,这便又要耽搁一些时间。
林超心里一动,便道:“哦,不知道这些兵士,领头的是哪位?这个换班的法子,想得倒挺周到的!”
良姜面上立刻就滑过一抹绯红,但很快就恢复如初:“领头的姓方,个子高高大大,看起来倒是孔武有力的!少爷若是叫他,晚上来给少爷请安便是了!”
这一瞬间的小女儿情态自然没有瞒过林超的眼睛。
他就看了看良姜,心里叹了一声,良姜虽然向来聪慧,但到底也是十四岁的姑娘了,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虽然没有见过方兵士,但林超却一下子就对他好奇了起来,不晓得这人到底是生得如何模样,才能这么快就把良姜的心给勾了过去。
他就转了话题:“以后再说,这也不忙,咱们这是从淮安再到上东?”
良姜点了点头:“是呢,从淮安继续北上入大清河,再由山东利津到达渤海,经海路抵大沽口,再进入白河、潞河到达通州,这样全程几乎为水运,且路程缩短许多,看这风向,快的话,一个半月就能到通州,然后改走陆路,坐马车到北京,最多一日,便能到了。”
林超沉吟了片刻:“太太给我的庄子,我记得有几处,是在通州的吧?
良姜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二爷想在通州停留几日,亲自看看庄子去?”
林超微微一笑:“你看了这么久账册,想必也明白,这些田庄上的账目,只怕都大有猫腻,自然要查一查的。”
良姜就有些不解:“少爷这次进京,换了主人这事,底下这些人岂有不知的,恐怕早就一路打听着咱们的脚程了,要想提前做出几本假账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丫头能一提到要查账,就立刻想出底下人可能会拿假账出来敷衍,单这一点,的确是进益许多了。
林超眼珠子一转,就露出了些狡黠之意:“以前在太太手底下,他们都敢弄鬼,不外乎一是仗着天高皇帝远,管不到他们,二则也是看准了太太不会把这项私产摆到明面上,如今换了我,又是小少爷,以前又没有经过什么庶务,他们只怕更瞧不上了眼,以为我好糊弄,哪里还会用心去做假账?”
良姜忖度他话中的意思,嘴角微微扭动了一下,才道:“难不成,二爷是想干脆把这些田庄都收回来不成么?”
站在她的角度,她自然免不了担心,林超这一开始就这般雷霆手段,虽然解气,但他如今势力不显,要是一着不慎落了下乘,搞不定这些老油子不说,反而要被他们轻看了。
林超点了点桌子:“谁叫通州在最前头呢,要想把后头的那些庄头,都收拾得忠心不二,那就免不得要杀鸡儆猴了!”
良姜就没有再说话,只是再在盏中,添了些蜂蜜水。
她对林超的一片信任之意,全是出自肺腑,从来没有因为他年纪小,就打上半分的折扣。
这二少爷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想必心里早已有数。她倒不用再操那些空心了!
不多时,下船采买地人就陆陆续续提着米粮肉食之物满载登船,半夏和玉竹也紧跟其后。
半夏一进屋,就先给林超点了点头。
林超心里就有了数,就打发良姜磨墨:“出来这么几日,也该给家里报第一封家书了!我这头晕,我口述,你代笔就行。”
良姜自然不会蠢到还特地多问一句,为何不提前写了信,就趁在淮安补给的机会,找个放心地收信人,送回去呢?
她忙应了一声,徐徐地铺开了桌面上的花帘纸,才饱蘸了墨汁,缓慢下笔。
:“男林承启跪禀,父亲大人金安,自十月初五日,拜别父母双亲,一路启程北上,多有挂念,一路皆顺,虽有晕船之症,思多则头昏,但神思清晰,尚能行走..”
船舱之内,只有少年沉稳的声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