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靠南边,与北魏的都城平城不同,平城一马平川,土地辽阔,完全是北部城镇的样貌。而洛阳靠南边,无论建筑还是风土人情都与南齐更加接近。加之洛阳是曹魏旧都,城里无论是宫城还是街道都极其气派。
洛阳宫城分南北两个宫城,其中南宫南临洛水,南北两宫之间以楼阁复道相连,相距七里颇为壮观。皇上平时所住的是南宫。萧练走在宫里抬头便能看见空中的连廊飞桥,即便他是一个现代人也不得不感叹古人的精湛工艺。
另外也由此见得,北魏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实力都比南齐好太多。萧赜在位时,国库充盈,还能抵挡北魏。但现在南齐几近破碎,其实就北魏的实力,不需要小华佗闹这一出,吞并南齐也只是时间问题。
只可惜最后吞并了南北的人,姓杨,不姓拓跋。有这等实力却没能吞并南北,想必北魏内政也不比南齐好多少吧。
陈公公见萧练看着连廊,客气地说道:“天师是第一次来洛阳吧?”
萧练点点头。
陈公公介绍道:“天师您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南宫,这几日天师就在南宫歇息吧。”
“北宫住的谁?”
“是太后娘娘。”
萧练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公公:“素闻太后娘娘贤能之名,不知今日晚宴是否能见上太后一面?”
陈公公脸色僵了僵:“怕是不能如天师的意了。”
陈公公压低了声音道:“太后重病已经三月有余了。”
三月?
萧练挑眉看了看陈公公。三个月前萧鸾兵变逼宫,冯太后病得还真是巧了点。萧练扬起一边嘴角笑道:“那还真是不巧了。”
陈公公恭顺地笑笑,再不说话,带着萧练沿着连廊一路走道了梵音殿。
梵音殿位于宫殿西北角,抬头便能看见洛阳城中的梵宁塔。梵宁塔建在洛阳城内中轴线上,以它为中心,南北二宫分立。梵宁塔九层浮图,高九十丈,塔顶金刹又高十丈,金刹上有金宝瓶二十五斛,金宝瓶下有承露金盘一十一重,周匝垂金铎,又有四道铁鏁引向浮图四角。
如此对比起来,萧昭业倾举国之力在崇安陵修的宝塔倒是小气了。
陈公公带着萧练进入梵音殿:“天师近日就歇在着吧。”说着他又从殿外唤来一个太监:“这是小李子,负责梵音殿的扫洒太监。模样是吓人了些,做事还得力,重要的是也是汉人。”
萧练抬眼看了看那模样丑陋的小李子:“……”
陈公公笑道:“天师莫怪,梵音殿偏了些,所以这里的人不多,天师稍作歇息。晚宴开宴前老奴再来请天师。”
说罢陈公公退出了梵音殿,顺便将门关上了。
萧练好笑地看着小李子:“人都走了还把头埋着干嘛?”
“走完了吗?”
“完了。”
小李子抬起头吁出一口气来。小李子脸上横着一道疤果然丑陋的很。
萧练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你以前姓李?”
“李凡。”
“挺好听的名字,你怎么从来不说?”
鬼面郎君笑得有些落寞:“忘了。”
萧练垂下眼帘没有说话。自己的名字怎么会忘?只是过往太悲惨,自己的名字就说不出口了吧。
鬼面郎君问道:“你打算怎么办?我比你早一天进宫。这宫里比南齐宫中还要严。”
萧练点点头:“我看见了,拓跋宏身旁有暗卫。今日在宫门前我明显听见周围还有几人呼吸声,但是却不见人。”
鬼面郎君道:“你与公子羽怎么商量的?”
大军攻城的话暗卫几乎不起作用。就像是萧鸾攻城那日,萧昭业身边的暗卫第一时间就被萧谌除掉了。而且就算当初没有萧谌,几个暗卫对于当时的萧鸾来说也没有任何威胁。但刺杀的话就不同了,暗卫是最难缠的,何况如果有高手的话,几乎是个致命的危险。
只听萧练平静道:“没有商量。”
鬼面郎君皱眉看着萧练:“没商量?那你打算多久动手?我觉得这虽然不错,但还是住不太惯。”
萧练平淡道:“今晚。”
???
鬼面郎君蓦地抬头看着萧练:“大哥,您开玩笑是不?”
“我们没时间了。”萧练往座椅后靠了靠,把长腿往前一伸,大有准备就这样睡一觉的样子。
鬼面郎君目瞪口呆地看着萧练,他不明白这个大爷为什么可以这么淡定。是胸有成竹还是生死看淡?
鬼面郎君倾向于相信后者。
毕竟连个计划都没有,哪有脸面胸有成竹?
鬼面郎君双手拢在袖中,呆立半晌,最后抬脚向外走去。
萧练眉毛微微抬了抬:“你去哪?”
鬼面郎君冷冷地说道:“前面的佛堂里有尊佛像,我去拜拜。”
也不知道临时抱佛脚还来不来得及。
萧练扬起一边嘴角一笑道:“今晚上的晚宴你不用跟我去。”
鬼面郎君回转身看着萧练,手还拢在袖中:“废话!我现在是个打扫梵音殿的太监。我哪进得去宫宴。但我去不了难道我就不管你了么?”
萧练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笑得不正经:“听你这口气像我爹。”
“诶,儿子,你有这个觉悟就对了。”
萧练顺手抄起一个银杯向鬼面郎君扔了过去。鬼面郎君跳向一旁躲开:“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办?你总不会想在宫宴上直接跳上去砍了拓跋宏吧?”
萧练认真的点点头:“是有这么想过。”
“……”鬼面郎君:“大哥,先不说你能不能接近拓跋宏,就说进宫宴吧,你连刀都不能带,你怎么办?冲上去掐死他?”
萧练回头看着鬼面郎君:“你有药吗?”
鬼面郎君点点头:“有有有,这个药我特意做了糖衣黏在后槽牙附近,必要的时候吞下去保证你立马升天,死得绝对不会痛苦。”
萧练没好气地看着鬼面郎君笑道:“我是说神仙玉露丸。”
鬼面郎君皱眉看着萧练道:“有是有,但是你要那个东西干嘛?且不说那个东西毒不死人。我不信拓跋宏对神仙玉露丸没有耳闻,大齐连着死了两个皇帝都跟这个药有那么丝丝联系……”
“这不是你的功劳吗?”
“……”鬼面郎君挥挥手道:“有没有我的药不重要,没我的药那个萧昭业不也去吃了五石散吗?“
“那个药不是给拓跋宏的。”
“那给谁?”
“拓跋恂。”
“拓跋恂是谁?”鬼面郎君是在夜里被悄悄送进宫里的。进了宫后就在梵音殿等着萧练,对别的事情一无所知。
萧练冷冷地笑笑:“一个熊孩子而已。”
萧练对鬼面郎君说道:“待会儿你去找陈公公,让他在宫里散布一个消息,说我要将南齐的仙丹进献给皇上。特意让陈公公强调一下,是武帝与郁林王都爱服用的那个仙丹。”
鬼面郎君皱眉道:“你不怕拓跋宏治你的罪?”
萧练垂目道:“你的药在北魏也卖得不错吧?”
鬼面郎君露出些尴尬的神色:“什么卖得不错?”
“你带到南秦州的那些都倒河里去了不成?”
“……”鬼面郎君:“萧元达讨厌这些东西,我都低价出手了。留下的也就只有几瓶。”
“武帝殡天,郁林王荒唐,北魏不会没有耳闻,但你的药还卖得出去,说明传闻恐怕不仅仅是这药会害人那么简单,定还有些别的东西。”
鬼面郎君不解道:“拓跋恂就是太子吧?这样的东西难道拓跋宏会拿给拓跋恂?”
“拓跋宏不会拿给拓跋恂,但拓跋恂自己一定会去拿。”
“你想等拓跋恂出事的时候动手?”
萧练点点头:“拓跋羽回到北魏,拓跋宏已经加强了戒备,想在大殿上动手是不可能。只有等宫里出乱子的时候我才有机会。但我没时间等,只能自己制造乱子。”
鬼面郎君从袖子里拿出神仙玉露丸放进萧练手里:“你拿着吧。不过照你这个说法,我觉得用春药效果也差不多。记得媚夫人吗?在高、潮、的时候一针扎进哑门穴,死都死得很爽。“
萧练瞥了鬼面郎君一眼:“那你这时候去找个女人来?或者说干脆你自己上?”
鬼面郎君翻了个白眼:“就算我想自己上,人家也不见得吃我这一款的啊。”
萧练将神仙玉露丸收进袖袋里认真地说道:“宫里一旦乱起来,你就乘乱出宫,想办法回南齐去。”
鬼面郎君嘴角浅浅沉了下来:“你放心吧,我最是惜命。我跟你不一样,你这种脑子一热命不当回事的人,我学都学不来,也懒得救。”
萧练爽朗地一笑:“那就好。”
鬼面郎君垂目皱眉看着萧练:“她真就那么重要?你要知道宫里就算乱了,你也是一己之力对付千军万马。拓跋宏他是皇上,还是个与太后争权争了那么多年,几年前才收回了政权的皇上。他可不是一个没用的昏君。”
鬼面郎君说得没错,拓跋宏与年老的萧赜,年轻的萧昭业都不同。拓跋宏正值壮年,没有年老昏聩,也没有年少轻狂。他机警、沉稳,正是最难对付的时候。
萧练沉声道:“我知道。”
鬼面郎君静静地看着萧练:“这一去可能有去无回。”
萧练轻轻一笑:“你说得对。”
“真有那么重要吗?”
“有。”萧练抬起头看着鬼面郎君:“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我算什么男人?如果面对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全心全意的付出,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可她未必会知道。”
萧练抬头看着沉沉暮色压在梵宁塔顶,微微一笑:“那又有什么关系?人活一世不就求个对得起自己本心就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