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鬼面郎君说道:“皇上已经用过一次鬼兰了,若是身体康健的人,再用一朵无碍,但皇上年事已高且身体外强中干,鬼兰于皇上而言,恐怕不是救命的仙药而是催命的毒药。”
萧昭业的脸在一瞬间阴沉了下去:“天师,皇爷爷的身体一直是你在调理,为何会忽然如此?”
若鬼面郎君是个寻常人,被萧昭业这么一质问恐怕当场就慌了。但鬼面郎君在装神弄鬼这件事上已经驾轻就熟,十分平稳地答道:“皇上服用为师的药身体已然好了不少。”
鬼面郎君一边说着,一边还将目光移到了徐楚河之上,虽然没有明说要逃避责任,但浑身每个毛孔都在甩锅。这口锅毫不留情地砸在徐楚河身上,当即把徐楚河砸出一颗冷汗来。
萧昭业的慌张与愤怒真真实实地刻在脸上。何婧英略一思虑便明白了。册封大典才过了十五日,现在完完全全能算得上萧昭业的心腹的,就只有何胤、徐孝嗣、萧子卿、萧锵、萧鸾。在这几个人里面,徐孝嗣是否是真的站在东宫这一边,还存疑。所以对于萧昭业来说,他最坚实的靠山,并不是这些老臣,而是皇上。
萧练所预言的事情那么快就会发生了么?
何婧英忍不住抬头看了萧练一眼。萧练垂目站在一旁,神色平静。何婧英心中稍定,萧练既然说过的最终是萧昭业登上帝位,情况就应该不算太糟。
何婧英低头看了眼媚夫人,发现媚夫人正斜了眼自下而上看着她。媚夫人被何婧英这么一看,微微一哆嗦,将目光移了开了。
何婧英蹙了蹙眉头,她与媚夫人今天是第一天相见,有什么好怕的?
何婧英也来不及细想,转过身问鬼面郎君道:“既然皇上一直在服用天师的丹药,皇上身体如何,天师应当知晓吧?”
鬼面郎君背脊一僵,就像是老鼠遇见了天上的鹰,明明离得很远,但是恐惧却似空中如惊雷般一击而下,将鬼面郎君劈了个七成熟。
真是见了鬼了,明明没有任何兵刃贴在自己的脖颈之上,但鬼面郎君的脖颈就是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鬼面郎君回头看了看何婧英,在意识里隔空遮住了何婧英的下半张脸,露出她微微上挑那双媚气中又有三分凌厉的双眸。鬼面郎君在心里“呵”一声冷笑,看来北魏这个窟他连半片瓦都没摸着。
鬼面郎君回答何婧英时,声音都要诚恳了不少:“皇上一直是虚症,服用仙丹并不会让皇上得胸痹之症。相反,仙丹有活血益气之效,可以……咳……”
放你的屁!还对症呢!跳大神的是真不知道自己卖的什么药吗?重华殿里那在发狂的萧昭业手下惨死的小太监还热乎着呢。何婧英看鬼面郎君的眼神自然就带了怒意,愣是把鬼面郎君后半句话吓得在喉咙里噎了一噎。
饶是萧练都抬头淡淡地扫了鬼面郎君一眼,能将毒品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人,脸皮是该有多厚?
幸好鬼面郎君面上有半张面具挡着,否则在何婧英与萧练二人的注目礼下,鬼面郎君这天师之姿就要绷不住了。
鬼面郎君叹道:“如果是少年人服用仙丹,可能会因气血翻涌导致胸痹之症,严重者可患脑风,但是皇上并不会因此得胸痹之症。何况皇上服用的仙丹是为皇上特别配的。”鬼面郎君说此话的时候刻意看了何婧英一眼。
——皇上吃的仙丹跟神仙玉露丸配方不一样,我也不会蠢到让皇上死在仙丹上。
何婧英的目光这才柔和了一点,不得不说虽然对鬼面郎君这个跳大神的没有半分好感,但确实如鬼面郎君所说,若是皇上因为仙丹而亡的话,他鬼面郎君也太蠢了。何况何婧英见识过鬼面郎君的怂。一个求财的人,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弑君。
鬼面郎君叹了口气,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罪魁祸首,这锅自己还得扛一扛。他走回皇上身边细细看了一眼,皇上面上的死黑之气已经褪去了,但是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他取出一根银针,将皇上的衣襟拉开,在皇上的心脉上三分处将银针插了进去。
银针刺入的地方离心脏极近,若不是他挂着天师的名头,现在跳出一个人来说他弑君他都得兜着。
在心脉处验毒,徐楚河不由地为鬼面郎君捏了一把汗。至少在他看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徐楚河好意提醒道:“天师,老夫方才验过,皇上并未中毒。”
鬼面郎君不答,面无表情地将银针取出,银针的色泽并没变。徐楚河验毒应该是从手掌虎口处取的血。手掌虎口处的血的确能验出毒药,但却验不出其他的药。而血液往心脏聚集,心脉三分处会比手掌虎口处的药物残留得更久。
鬼面郎君又将银针放到鼻尖下闻了一闻,顿时脸色变了变。若是些寻常治病的药物鬼面郎君可能分辨不出来,但他天天和各种毒药打交道,偏偏不是治病的药物他更能分辨。在银针上的铁锈味中,除了他为皇上特制的“仙丹”的味道,他还分辨出了合欢散的味道。
鬼面郎君颇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眼媚夫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调配的“仙丹”将神仙玉露丸的毒性和效力减弱了不少,但是再减弱,那壮阳的功效也是少不了的,在服了“仙丹”的情况下,皇上竟然还服用了合欢散?这该是有多狼啊?
“媚夫人。”鬼面郎君有些无奈地唤道。
媚夫人仿佛就跟知道鬼面郎君会问什么一样,“嘤咛”一声转了过来。
鬼面郎君:“……”
何婧英:“……”
范贵妃:“……”
萧昭业:“……”
好好说话,叫什么叫!
不过鬼面君郎算是知道为什么皇上要吃那个劳什子合欢散了。这个将媚夫人进献给皇上的人就该以弑君之罪拉下去杖毙了。
鬼面郎君面无表情地问道:“皇上是不是吃了合欢散?”
媚夫人身子一瑟缩,回头怯怯地看了范贵妃一眼。
范贵妃面无表情地看着媚夫人,刀子似的眼神已经杀了这狐狸精几个来回了。
媚夫人低低地垂着头答道:“就吃了一点点……”
鬼面郎君嘴角抽搐了一下,闻着那银针上的味儿可不是一点点啊。
媚夫人求助似的看着徐楚河:“徐太医,皇上可是问过您的……一点点不是没事么?”
徐楚河老脸一红,嚅嗫着说道:“确有此事。”
何婧英眉梢抬了抬,难道她误会了,这件事情背后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只不过是两个庸医给病人开的药方相冲了?
但是北魏异动,萧子良重回朝堂,萧子敬边关戍兵,王氏势力重新崛起,萧昭业储君之位连凳子都还没捂热,皇上怎么就病得那么是时候呢?
萧昭业冷冷地看着徐楚河:“徐太医,你难道不知道皇上在服用仙丹么?”
徐楚河赶紧摆手道:“太孙殿下,老臣看过,合欢散与仙丹并不相冲,虽然皇上有些虚症,但一时想放纵一下,偶尔少量服用一点合欢散并无大碍。”
萧昭业手指颤抖地指着皇上,愤怒的声音似染了寒霜,让人不寒而栗:“这就是你说的无大碍?”
徐楚河一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太孙殿下,老臣真的没有啊……”
到底是没有什么,徐楚河自己都说不清楚。服用合欢散的确是他点的头。皇上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是很正常的事。这把年纪想吃点药重振雄风,大概也就只用完事之后多睡一会儿,断断不会害了性命去。这口锅,他实在是扛不住啊。
萧昭业冷笑道:“徐太医,本宫记得上一次皇上胸痹之症,好像也是靠本宫去寻了鬼兰回来才将皇上治好,留你在宫中好像没什么用了吧?”
徐楚河哆哆嗦嗦地跪伏在地上:“太孙殿下饶命!老臣是冤枉的啊!”
萧昭业是真的动了杀心,可皇上生死未卜,若是现在就诛杀了太医院院首的话,难道把皇上的性命放在鬼面郎君这个跳大神的身上?
萧昭业尚未下定决心时,萧练便带着石斛莩风风火火地走进了殿里。石斛莩是江湖郎中虽然在宫中待了也有好几日了,但日日与何婧英这个没个太孙妃样子的人处在一起,对于宫中的礼数也疏忽了。
石斛莩一冲进移花馆直接就到了皇上的床榻边上,连给萧昭业行礼都忘了。萧昭业忍了忍心中的不悦,还是由着石斛莩去了。
石斛莩一见到病人就控制不住冲了上去。方才徐楚河为皇上诊脉时在皇上手上的搭的锦帕已经被徐楚河收了起来。石斛莩见皇上面如金纸的样子,连锦帕都没来得及拿出来,直接就搭在了皇上的手腕上。
徐楚河大惊,再怎么说他也是太医院的院首,眼见面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太医如此逾矩,忍不住出声喝道:“你不得放肆!”
石斛莩专心为皇上诊着脉,徐楚河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原本医术就很好,只是受不了宫中的规矩,受不了那些矫揉造作,觉得宫中太医一大半时间的浪费在了虚礼之上。
石斛莩微蹙着眉,眼神落在皇上的脸上,眼中的疑云越来越重。石斛莩抬头看着鬼面郎君:“天师,在下可不可以看一下皇上日常吃的仙丹。”
鬼面郎君愣了愣,心想这个太医当真是一把年纪了还是个愣头青,在这宫里竟然还这么莽莽撞撞。鬼面郎君从怀里拿出仙丹,交给石斛莩:“太医可以看看。”
鬼面郎君给皇上制的丹药已经减了好几成药效的了,只留了些提神兴奋的作用。
石斛莩拿起一颗丹药碾碎了闻了一闻,一脸鄙夷地看了一眼鬼面郎君。
鬼面郎君在宫里被尊为天师尊惯了,这么一瞥让他颇有些尴尬,好在带了一张面具,喜怒哀乐统统看不清楚。
鬼面郎君干脆厚脸皮地转过了头,盯着石斛莩旁边立着的和尚看了一眼。正巧此时那和尚也转头高深莫测地看了自己一眼。鬼面郎君内心一颤,心想,这和尚莫不是来宫里抢他饭碗的?
萧练对鬼面郎君自然是半分好感也没有。至于鬼面郎君拿出的药丸,他更想一把火将它烧个干净。倒不是萧练有病,穿越回古代就一心想做林则徐,实在是这个东西害他不浅。何况看着鬼面郎君的面具就想起竹邑里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来,顿时面色更加不善,一张脸上如降了冰霜,心想要是能将这个鬼面郎君收拾了,也算是功德一件。
还不等萧练琢磨完要怎么收拾鬼面郎君,石斛莩就做了一件吓得徐楚河惊叫出来的事。
石斛莩走到皇上床榻前,一把将皇上的中衣扒了下来,还抬起一只手将皇上翻了过去,将皇上的后背露了出来。
徐楚河吓得一句“放肆”卡在喉咙里半天转不出来,若是皇上醒来因此发怒那就是掉脑袋的事。这样的事情怎么也应该是禀明贵妃娘娘,再秉退左右由内侍或者贵妃娘娘将皇上抬起供太医查探。哪能像石斛莩这般,就像是对待一个平民一样,直接就把人翻了过来的?
徐楚河吓得腿软,生怕石斛莩被别人参一个有损龙体,把自己也一同连累了。可惜徐楚河还扛着的一口大黑锅,自己都腿软,哪里有力气再去拉石斛莩。只好咳嗽几声,暗示石斛莩不可逾矩。
石斛莩丝毫没有察觉到徐楚河那几声咳嗽。就在众人对于他的行为有些面面相觑的时候,石斛莩地手已经按上了皇上的背脊。
石斛莩地手在皇上的背脊上一节一节地按过,最后手停留在皇上的后颈处,摩挲了一下。石斛莩指了指自己的药箱,说了句:“磁石。”
徐楚河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药箱里拿出一块黑色的磁石递给了石斛莩。石斛莩将磁石放在皇上后颈处哑门穴位置。只听皇上轻微地发出一阵闷哼,石斛莩手中的磁石上多了一根极细的银针。这个银针比寻常针灸用的针更细,若不是在火光下有光亮从银针上流转而过,很难让人发现。
石斛莩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跪在一旁的媚夫人,平静地问道:“方才与皇上行房的是不是这位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