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模样,七娘倒似不觉,继续道:
“梅自陈桥开盛世,荣恩歌舞颂升平。”
此句一出,在座之人无不一惊。陈桥,说的是本朝太祖陈桥兵变的事。这句诗,是显然地拍马屁了。
这个谢七娘,原来在此处等着,倒是小瞧了她。
纵然这诗又俗又没趣,可谁又敢说这句不好呢?这样的宴会,可不就该作这样的诗么?本来,前两句念来时,倒可当作谢七娘的笑话,如今却是不敢了,只能称赞。
王贵妃心道:不错,有些小聪明,胆子也够大。敢用太祖皇帝陈桥兵变的事作典故,堵了那些争风吃醋之口,借力打力,不错!
唯一可惜的是诗不好,不够高明。不过她并未思索,只随口作来,也是难得了。
“赏!”王贵妃笑道,这样的马屁,她自然要接着拍。
王贵妃突然的赏赐,倒叫七娘措手不及,只愣愣地看着王贵妃。
淑妃谢芪遂低声提醒:
“还不快谢恩!”
七娘这才回过神,忙行礼谢过。
方才也有小娘子得了赏赐,这也不稀奇。王贵妃的赏赐自然是极名贵的,七娘得的,本应与旁人无异。
谁知王贵妃却笑道:
“小娘子还不知我要赏什么,却先谢起来?来人,笔墨伺候!”
只见王贵妃唤了文房四宝,提笔便是一副《墨梅傲雪图》。她又在图上题道:梅自陈桥开盛世,荣恩歌舞颂升平。罢了,又盖上自己的私印。
“赏你这个,如何?”
七娘一惊,忙行了大礼,这可是太抬举了。王贵妃亲笔写了七娘的诗,还配上图,虽不是名贵金玉,可这份心思,哪是那些俗物能比的?
别的小娘子皆无比羡慕,得了这样的赏赐,显然,七娘在王贵妃心中是有些不同的。
宴会罢了,王贵妃许了小娘子们参观宫殿,自己便歇下了,倒是王環陪着。
朱琏是准太子妃,入宫自然去拜见皇后。七娘遂与许道萍、朱凤英一处,随意逛逛。贵妃宫中的景致与厅中一样,皆是极雅致的,七娘喜欢这样的景。
她只边赏边道:
“世间景致,繁华精致,或素雅清贵,在宫中也就看尽了。”
朱凤英偏头看她,笑道:
“还看景呢!方才你作那诗,现下想起来还后怕。你虽不惜才名,家中总是在乎的。”
“正是呢!”许道萍亦附和,“想着给你提醒,可那么多眼睛盯着,倒也不敢了。”
“有什么要紧?”七娘笑笑,“那些小娘子们的心思,我是知道的,想看我的笑话罢了。表姐,许姐姐,我悄悄同你们说,可别告诉娘去。”
“什么事?”朱凤英道。
七娘忍着笑,低声道:
“方才宴上,我故意的呢!”
“你……”朱凤英只讶异地盯着她。
七娘心道,郑明珍之流,心思也太坏了,总要给她们些教训!明摆着那诗不好,她们又说不得骂不得奚落不得,还偏得捧着,光想想也觉好笑。
朱凤英与许道萍心下了然,皆摇头笑了笑。
“贵妃跟前弄鬼,”许道萍指着七娘,“胆子也太大了。”
“她如今肯念书,学得些精致的淘气。越发厉害了!”朱凤英打趣。
说罢,三位小娘子皆笑起来。
今年的雪尤其大,小娘子们裹了更厚的氅衣与风帽。许道萍身子弱,向来畏寒,这会子又有些经不得了。
朱凤英见她如此,方道:
“不若去前头的亭子歇一歇?你病才好些,可别大意了。”
许道萍也知自己的身子,遂点了点头。七娘却是意犹未尽,又不忍许道萍冻着,她遂道:
“表姐同许姐姐先去,我在附近逛逛就来。”
朱凤英有些担心,这毕竟是宫中,七娘又爱胡闹。她遂嘱咐:
“你可当心啊,别走远了。”
七娘点点头:
“表姐放心,琳琅在呢!”
琳琅向来妥帖,朱凤英也不再说什么了。七娘由琳琅陪着,又逛了一阵,倒也不觉得累。想起那夜,酿哥哥陪着她在荼靡架下穿行,也不觉得累的。此时,若是他在就好了,他懂这宫殿的美,不像琳琅。
七娘一时走神,不觉手炉有些凉了。琳琅仔细,伸手试了试,遂道:
“呀!这炉子冷了,雪天可冻不得。我去添些碳来,小娘子可别乱走!”
七娘愣愣地点头,一时伤感,哪有心思理她?
谁知琳琅才去,便见郑明珍往此处来。她着洋红斗篷,风帽嵌了玛瑙与祖母绿,极是艳丽华美。
她见七娘只身在此,觉得奇怪,遂道:
“哟!我当是谁呢?原是谢七娘子啊!”
七娘闻声,抬头看她一眼,也不想理她,只往亭子处去。
“诶!”郑明珍拦住她,“果然是会攀高枝的人啊!还没当上郓王妃呢,这就学会目中无人了?”
七娘猛地顿住,回头道:
“谁要当郓王妃!你少胡说!”
“方才马屁拍得响,这会子怂了?”郑明珍道。
七娘转而一笑,原来她是为了这个!是怪自己抢了她的风头啊!
“拍马屁?”七娘笑道,“我可不会,也犯不着!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郑明珍一声冷笑。
“莫非,”七娘看着她,“郑小娘子觉得,我那首诗,说得不对?”
“你……”郑明珍冷哼,“诡辩!”
她上下打量着七娘,见她一身天水碧长袄,鹿皮小靴也是素菱花的鞋面,只觉太清素了些,不像她的身份。
“你穿成这样,是怕谁不知道你家有丧么?”郑明珍又道。
“你说什么?”七娘有些生气,只瞪着她。
“呵!”郑明珍白了七娘一眼,“你那个姐姐,是被夫家赶出来的,有那么稀罕吗?死了才能留些体面呢!”
“你说够了没有?”七娘真生气了。
近来,她本就为此事伤心,眼见着才好些,郑明珍却这样无礼!那是七娘的姐姐啊,再不体面,也不能任由外人编排。况且死者为大,她怎能这样说谢芝?
“我自问从不曾得罪你,为何你非要咄咄相逼呢?”七娘又道。
郑明珍的丫头忙开口相劝,她自己也知说过了,方才脾气上来,口无遮拦,拿过世的人说事,总是不对的。郑明珍自觉理亏,又不甘心,在这样的地方闹起来也不好。
她遂冷哼一声,扬长而去。只余七娘站在雪地中,红着眼发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