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酿与七娘自不言语。
只见那汉子已向二人行来,又戏谑地回头看那对母女一眼。母女二人相护搀扶,自有一番焦急慌张。
那汉子得意洋洋,只朝着陈酿二人高声道:
“读书人,你这驴车,是怎样价钱?”
七娘待命般地望向陈酿,只等他指示。陈酿遂笑了笑,在七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她自是一番憋笑,只步态轻快地行向那对母女行去。
才至她们跟前,只见七娘负手而立,仰面相视,甜糯糯地笑道:
“姨母,姐姐!”
此话既出,那汉子只差惊掉了下巴!
母女二人亦不明所以,看看七娘,又看看不远处的陈酿,只当是哪家孩子淘气,遂不大上心。
那位母亲倒是个和善之人。她望着七娘审视一番,只道是位娘里娘气的小郎君。
她遂倾身向七娘道:
“小郎君,只管的胡说!你年纪虽轻,却也不至认错人来?敢是一时淘气,戏弄于我们?”
七娘依旧憋笑,朝母女二人使了个眼色,又看了那买车汉子一眼。
她只做噤声手势,轻声道:
“嘘!别出声,我哥哥正帮你们呢!”
那买车汉子望着陈酿,讪讪笑道:
“读书人,你与她们,是亲戚啊?”
既受如此称呼,陈酿亦端了分读书人的架子,行过一揖。
他方道:
“是我家姨母与表妹。寻了这些时候,总算是寻到了!”
那买车人回头看向那对母女,又趋步回去,赔笑道:
“恕小的眼拙,竟没瞧出你们是亲戚。也罢,你那驴车,十两与我吧!”
母女二人只道峰回路转,很是欣喜。
七娘却是旁观者清,见她二人模样,直直扶额。这对母女,是真蠢还是假蠢啊?
方才那买车人说十两,她们还守着不愿。这会子,有了之前的九两之数,竟欣然屈从!全然被他套了进去!
还不待那对母女答话,却听陈酿道:
“我们本是一家,既要卖车,自然两辆同卖!”
买车人围着陈酿所牵驴车,来回打量了一圈,方道:
“这辆车,顶多六、七两!”
他话音刚落,只捏着眼看陈酿。
所谓士农工商,读书人向来不虐买卖投机之事!故而,在这等商人眼里,读书人是最好骗的。
买车人原本打算,先用陈酿之车压价,买了母女二人之车。再以乱世为由,出个低价哄骗读书人,贱买他的车。
如此,岂不天衣无缝,两全其美?
谁知,好巧不巧,双方竟是亲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伎俩,倒也无甚用处了!
陈酿闻着价钱,不解道:
“可你方才说,我们的驴,比姨母的驴要壮!”
他又抚了抚拉车的驴,故作痴态:
“拉车驼物的驴兄,只为着区区六、七两,我可舍不得卖你!”
才说罢,他遂行至七娘身旁,道:
“弟弟,与姨母说,咱们寻别的买主去!”
还不待七娘开口,只听买车人拦道:
“欸欸欸!既是两车同卖,我今日也做回好人!十……十八两,不能更多了!眼下战乱,你们也体谅体谅我?”
十八两!亏他说得出口,这太黑了!
陈酿自不理会,只向那对母女道:
“前日遇着姨父,因着寻你们,误了行程,故而落在后面。所幸他与我们约了,明日在此处相会。”
那对母女呆愣愣的,心下却有些害怕,直道遇见了一对失心疯兄弟。
陈酿朝七娘使了个眼色,她忙会意,遂向那小娘子道:
“姐姐,姨父那里还许多物件没处装呢!正说不便行水路,要来此处买辆大马车。我看,眼下二辆驴车也能勉强应付,咱们不卖就是了!”
话及此处,那对母女方才明白,眼前的兄弟二人,冒称亲戚是所为何来!
陈酿故作懊恼,道:
“我瞧着装不下!还是卖了,换辆大马车的好!”
那汉子手上本也收了马车,听有买主,一时兴奋至极。一辆大马车,少说也值四五十两,可比两辆驴车有赚头!
他遂道:
“我这处有马车转染啊!你们来寻我就是!”
陈酿看他一眼,摇摇头:
“卖两辆驴车,你还一位还价。若是大马车,岂不更坑我们来?”
那汉子一面赔笑,一面摆手道:
“不能够!我的马车,可壮实得很呢!”
陈酿故作不耐烦:
“那这两辆驴车,你收是不收?”
那汉子想着明日的马车,心下一狠:
“收!”
陈酿也不着急,只伸手比了个“三”,道:
“三十两!”
那汉子犹疑片刻,一跺脚,便道:
“成!”
卖车的母女二人满脸惊愕,直到离了农市,还讶异地说不出话。
陈酿分了十五两与七娘,她遂递与那位母亲,笑道:
“诺!你们的卖车钱!”
那位母亲一时反应不及,只颤抖着接过。十五两,在她看来,从未这般沉甸甸过。
那位小娘子望着银钱,却蹙了蹙眉,喃喃自语:
“咱们卖得如此高价,也不知是否坑害了人家?”
七娘听得真切,见她高风亮节,颇俱风骨,心下自有一番佩服。
可自己与陈酿替她们卖车,却落得“坑害”的评论,总是教人心中不快。
她遂正色道:
“姐姐卖车之前,怎不先打听一番?十五两,不过是市价,于他于你,皆很是公平,又何来坑害一说?我哥哥谦谦君子,断不会有趁人之危的行径!”
那小娘子闻言一愣,忙朝眼前的兄弟二人行了个万福。
只听她道:
“我母女二人,一路行来,战战兢兢,不敢与人言语。消息闭塞,才找了那人的道。方才我那样说,实在是抱歉。”
七娘本不是真气,见她这般客气,忙去相扶。
刚碰着那小娘子,只见她微微一颤,忙退后一步。
七娘一怔,愣了半晌,才惊觉自己此时身着男装,是位妥妥当当的小郎君!
陈酿干咳了两声,以示提醒。
他遂作揖道:
“弟弟年幼,冒犯之处,还请小娘子见谅。”
那位母亲将女儿护在身后,嘴上却还一味说着多谢与不敢。这般的口是心非,七娘在汴京见得多了,遂也不以为意。
反是那小娘子,见七娘风姿俊朗,面容姣好,直蓦地红了脸!
只见她偷瞧七娘一眼,又行一礼,问道:
“二位小郎君仗义相助,我母女很是感激。还望留下姓名,也好来日报答。”
七娘见那小娘子面带羞怯,忙向前一步,挡在陈酿身前。
她道:
“我们本也为着卖车的!萍水相逢,留下姓名,却是不必。”
说罢,她自作一揖,拉着陈酿便要去。
才行两步,只听身后人道:
“小郎君,我家姓邓,小女小字容君。日后若有相逢之日,必报今日之恩!”
七娘也不理她,一味地拽着陈酿走。
不过,邓容君,似乎是个极耳熟的姓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