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爷说:“我倒是想问一问,你来找我,什么事体啊?”
晴雯不是不知道时间紧迫,眼看着马戏就要在这个傍晚举行啦,而自己和焦大爷套了这么半天磁儿,还没有进入正题呢,不得不说,今天有些慎大过了劲儿啦。
晴雯赶紧说:“是这样的,今天好不容易,老祖宗批示,宝玉可以到南市天桥去看西域来的马戏。老太太不放心,怕我们一个个的,承担不了大任,所以,特意指派您老人家出征一趟,带我们怡红院的这一行去看马戏。真是有劳您老人家啦。”
焦大一听,哈哈大笑,说:
“这个老不死的,怎么到了用我的时候才想起我来?”
晴雯虽然是个叛逆分子,是个不会被单单的一个时代所拘谨住的人,但是,当她听见焦大爷作为一个贾府的“老人”,作为一个老下人,竟然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骂人话,也是惊呆在原地啦。
焦大这么大骂的同时,脸不变色心不跳,好像一个没事儿人似的,这又给了晴雯一个大大的刺激。
这不禁让晴雯做出如此的判断:难道说这个焦大真的和贾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敢于这样在私底下诋毁贾家最高太师椅上坐着的老祖宗。
不过同时,也似乎暴露出了贾府一个大大的弊病来。
要说每一个的深宅府第都有着自家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这个贾府,看似,焦大就是一个掌握着秘密钥匙的人,如果他不是的话,就凭借他这样随意地谩骂指责其它下人,到他甚至于敢于在背后骂老祖宗,早就被千刀万剐啦,而此刻的焦大爷不仅被这个府第给养得“膘肥体胖”,而且,还气色很好,一副老当益壮的架势,这让晴雯分析起来,无疑是两种可能当中的一种。
一种可能是:这个焦大爷啊,一副混不吝,对周围的事情完全不敏感,以至于成天昏天暗地喝酒、骂人,贾家的人看在他救过老老太爷的份上,网开一面,对他不予理睬,也不予处置,只等他自然消亡。
另一种可能呢,就是这个贾家的秘密,乃至气运都在焦大这个看似啥都可以骂的人的眼中,而焦大其实也是贾家抵御走下坡路的一个防御武器,贾家通过焦大不断地泄愤,而相对中和掉了很大一部分外界人和大观园内的人对贾家的不满,因而,焦大爷作为这些下人的代言人,替这些下人谩骂了自家的主子,以达到了让下人们解气的作用,这看似焦大的行径是不利于贾家的,而实际上,这正是贾家所求之不得的一种自保的方法。
晴雯想到这些的时候,不禁又歪着头看了看这个老儿焦大。焦大被晴雯看得有些个发毛,发脾气道:
“你一个小小的人儿,看我的眼神怎么像是在审视我?说实话,你也不去问一问这贾家上上下下的,谁敢把我焦大的话当作耳旁风,谁敢对我焦大的问候置之不理,告诉你,我是这个大家没有败落的唯一原因,我是这家的守护神。”
晴雯一怔,没想到自己所猜测的还真的应验了:那就是焦大这样骂骂咧咧的度日行为正是这个家族得以延续下去的一个重要的保证,只不过,这个保证是以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的。
焦大爷说:“你这个傻丫头,还愣着干嘛?快去给我拿马鞍子来,是两套,咱今天啊,用两匹高头大马带马车。”
晴雯很高兴,没想到这么快焦大就答应啦,可见焦大这人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想什么说什么,想起哪里就骂到哪里,但是,绝不耽搁办正事,尤其是老主子交办的事体。
所以嘛,晴雯在心里想的却不是在记挂焦大的优点,而是,似乎从这个现象中看到了另一种本质。
这个本质就是焦大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平民百姓,一个平民百姓走在大街上也是挺直腰板的,因为对于虽然很普通的他们来说,只要遵纪守法,就可以享受和富人贵人一样的天底下的阳光雨露,享受同样的呼吸,这就是一种万物设置中的公平。
但是,在晴雯看来,焦大却没有平民百姓的这种自由,也没有平民百姓的那种在天地间自由呼吸的气度。
说来说去,本质是,晴雯认为焦大爷还就只是个奴才。
因为只有奴才,才会不计条件地为自己的老主子在关键的时候出生入死,冒死相救,不惜代价而不要求任何回报。
也只有奴才,才会在任何有条件离开主子、有条件赎出自己的时候而对主子不离不弃,甚至对主子死后的家族不离不弃,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卖苦力、在这么付出代价、最后,在这里变成没用的老朽、招人讨厌的老不死,在这里死去。
这,几乎还可以算是老奴仆中命运最好的,没有因为失误而被逐出,没有因为老来有失体统而被惩罚,没有因为倚老卖老而被教训,这样的日子,难道不是一个老仆人最好的结局吗?!
想到这里的时候,晴雯第一次理解了眼前这个老人家,也似乎理解了贾家上上下下对于这个老不死的容忍和放纵。
焦大爷饶有兴致地将晴雯拿来的马具认真地套在两匹马的身上,不时地,他会俯下身来,和这匹马说上两句悄悄话,又会走过去,用手梳理摩挲着另一匹马的鬃毛,拍一拍它的后背,好像,在和马对着话。
“焦大爷,您这是干什么呢?”晴雯细声细语地问。
别看表面上晴雯很淡定,实际上,晴雯早就在内心里火冒三丈了,她知道那边袭人和宝玉正等得着急呢,一定正伸着脖子跳着脚,恨不能马上马车就到,可是,这里,进展得并不顺利,谁能想到这个焦大爷这么难伺候难哄啊,简直了,就是一个横在晴雯眼前的二十一世纪微积分大学考试科目一般,怎么看都没法子过关,怎么看都是一脑门子官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