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风摇头叹道:“陈年往事罢了,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羽宸哑声道:“这是孩儿心中的一个结,一个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结。我知道,母亲绝非病故,她是身中蛊毒而死的。这么多年以来,孩儿一直暗中查看有关于南疆巫族和南越的书籍史料,留意他们的动向,便是为了有一日能够解开母亲之死的疑团。”
羽风坐回椅榻,问道:“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羽宸道:“母亲所中之毒,名为‘归尘’,是巫族大长老特制之蛊毒。大长老南孤城曾有意同南越遗臣联手,篡权夺族长之位,共抗大尧。他将归尘蛊赠与可足浑富良,后至十巫之乱,南孤城死,圣巫咸明复为寻少主穆罕琪,又一次同富良联手,来到了平凉,欲要行刺武宗。”
羽风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不错,十二年前,付良同圣巫咸、北川林靖联手炼制七泪蛊,想要入宫行刺陛下。殊衡自南孤珩口中得知此事后,心中甚是难过,她不忍苍生再历战乱,又怕牵连了我和四个孩儿,遂背了我偷偷跑出,于禁宫宫门前阻止付良等人的行刺之举。”
他精澈的眸光忽生浑浊,声音微黯道:“付良自是不肯罢手,两方出言不合,便交手战起,又惊动了守城将士,守城将军为护禁宫安全,下令放箭。混战中,殊衡她、她身中一箭,又为南越刺客以归尘蛊毒误伤心脉,回府后,堪堪支撑了两个月,终不治身亡。”
羽宸哽咽道:“母亲……是为了苍生大义而死的。”
羽风感慨道:“付良等人见已打草惊蛇,故而便退出了平凉。不过两年之后,付良仍不死心,又一次组织刺客进宫行刺,给太子蓝晰若种下七泪蛊,杀害承懿贤皇后,以断大尧之后。殊衡的一己之力终究是没能化解得了他们的野心和仇愤。”
羽宸望着面前这华发斑驳的老父亲,心中暗叹:十二年了,父亲一直对四个孩子隐瞒着真相,他将所有的痛苦都独自承担起来,默默地守护着亡妻。母亲死于武宗的开疆拓土,死于付良的野心仇恨,死于她的善良和仁爱,这仇,报不得……
幸而,这场持续了十几年的国仇家恨,终于落下了帷幕,孰是孰非,皆归尘土,终有一日会散尽的。
连下一日一夜的雷雨终于止住了。
云开雨散,白日初生。
京郊竹林之中。
步月和羽宸像木桩一样面对面站在竹梢顶,一动不动。
两个人已经在此耗了一个时辰了。
羽宸嘴里叼着根草棍儿,抱着胳膊,歪头道:“小步月,别闹了好不好?”
步月摇摇头:“不好。”
羽宸无奈道:“如今你是巫族大族长,我是御国公府大公子,再相交下去,可就成叛国投敌了。我曾应下,护送你来平凉,将凤凰髓交给摄政王,现在也已做到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相忘于江湖,多好,是不是?”
步月继续摇头:“不是。”
羽宸揉着额心道:“你老缠着我不放做什么?我还有爹爹和弟弟妹妹呢,就这样跟你走,算什么?”
步月看着他道:“羽姑娘不喜欢你。”
羽宸一怔:“啊?——哦,我自然知道。可是,这也不妨碍我喜欢阿丞呀!”
步月很不高兴,一皱眉,挥袖扬出一把银针。
羽宸急忙侧身躲过,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还没说两句,怎么又打起来了?!”
步月不理他,抖起长鞭阮红,即朝着羽宸劈去。
羽宸来不及拔剑出鞘,举起飞云剑,使出粘字诀,运内力抵住阮红,大喊大叫道:“住手!小姑奶奶,说话归说话,别打人行不行?”
步月紧拽住鞭子道:“也行,不过,你要答应我,陪我去四处闯荡,游历江湖,访名山,寻隐士,骑白鹿,抚长琴,痛痛快快的玩过一圈儿之后,我们便分道扬镳,相忘江湖。你放心,到那时,我绝不再纠缠于你,说到做到。”
羽宸试图阻挠道:“你这样撂挑子不干了,那巫族上下怎么办?”
步月想也不想,答道:“有圣巫咸在,他们用不着我。”
羽宸苦恼道:“照你说的,这一圈儿下来,可得多少年啊!小步月,可不可以换一个条件?”
步月瞧着他的身后道:“你会答应的。”
羽宸顺着步月的目光转过头去,就看到一只青花蛇正在高探起头,两只眼睛圆鼓鼓的看向他。
“啊!救命啊!”羽宸张嘴吐出草棍儿,脸色惨白,大叫一声,飞扑向步月的身上,一把搂住她的脖子,紧闭双眼喊道:“小步月,救我!”
步月微笑道:“你答应了?”
羽宸颤声尖叫道:“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快点儿,打死它!有它没我,有我没它,我同它誓不同存,不共戴天!”
步月扬手打出一枚银针,拍拍羽宸的后背:“死了。”
羽宸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去,微眯着眼瞧去,见青花蛇的确是被步月一针钉死在了竹筒上。这才从步月身上跳下,几个腾身跃下竹梢,朝着死蛇的反方向拼命跑出。
步月追上,唤道:“你去哪?”
羽宸头也不回道:“跟着你浪迹天涯,游历江湖,远离那只死蛇……”
步月一笑,收起阮红长鞭,跟上羽宸,远去。
皇城,未安宫中。
顾云庄自寝殿走出,蓝清竽上前问道:“一切都还顺利?”
顾云庄兰花指一甩,说道:“有我在,自然顺利。进去瞧瞧吧,他的七泪蛊蛊毒已经全解了,今儿好好睡一觉,等醒来,便可以活蹦乱跳的满山抓猴子了。”
蓝清竽笑道:“多谢,云庄辛苦了。——哦,刚刚谢玦说要一会儿带你去游湖抓鱼,本王已经替你应下了。”
顾云庄闻之,立时花容失色,嗔叫道:“清竽好坏!我替你救哥哥,你竟推我进火坑,我……”
蓝清竽摇扇,悠然道:“再不逃,可就逃不走了。”
顾云庄赶忙闭嘴,四顾一望,一个鲤鱼跃龙门便自窗中跳出。下一刻,一个药箱从窗子外飞了进来,顾云庄宜喜宜嗔的声音也跟着药箱一齐落到了蓝清竽怀中:“这药箱,你记得带回府去,我现在要逃命,带着它不方便……”
蓝清竽摇头一笑,推门进了寝殿。
孤鸾正在床头侍候蓝晰若喝水,看见蓝清竽进来,当即一礼,退下。
蓝晰若此刻的脸色依旧十分苍白,额间还略生着一些汗珠,神色疲惫至极,不过眉宇间的晦暗之气却已一扫而去,眸光也清明了许多。
他扬唇轻笑道:“清竽,你解去了为兄身上的蛊毒疴疾,朕一定要好好谢一谢你,想要什么,尽可提来,朕无不应允。”
“正好,我也确是有求于皇兄。”蓝清竽温然说道:“付良苦心设计下了这场‘摄政王弑君’之局,臣弟觉得挺有意思。趁此缘由,我希望皇兄举国张榜,下一道通缉令。”
蓝晰若问道:“通缉谁?”
蓝清竽用扇子一指自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