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论朝鲜
张轩身子微微前倾说道:“卿自北方来,却不知道何以教我?”
傅山并没有多少犹豫就直接开口了,对于他来说投奔夏朝,或许是刚刚才确定下来的,但是他无日不想反抗清廷,即便是张轩不问他,对清廷的情况他也一直在细细的考察之中。此刻张轩问了,他立即说道:“陛下,东虏入关以来,所做所为,令人发指。有志之士无不奋起反抗。”
“然势力相殊,不知道有多少仁人义士死在清廷的长刀之下,山陕之地,士绅之家,为之一空。豪杰之士,死者相继。唯有釜底游鱼,盼南风之将至。山东北直隶之士绅,以冯铨为首,寡德鲜耻之辈,为虎作伥。又有九边将门,素无风骨,东虏本部人马,不可小窥。北方虽然有不稳,但东虏一时间不可撼动。”
“以臣之见,仓促北上,恐怕事倍功半。”
张轩听了,心中也是有唏嘘。
张轩入主南京以来,心中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北伐之事。对傅山所说的话,他自己也有感触,当然也知道傅山的话中,其实也有粉饰之处。
因为他很清楚,北方大部分的人都被杀怕了。
武力或许不能做到所有的事情,但是很多事情还是可以做到的,清廷在北方大面积的杀戮,固然让很多人心离散,但并非没有效果的。
敢与清廷做对的人,大多都是死了。剩下的也仅仅是敢串联,要他们起兵却是不能的。
而且仓促起兵的话,失败的可能最大。否则傅山也不会到处游历寻找机会了。
张轩也明白,清军的一时挫败,决计没有到了推而倒的地步。
“对付东虏,傅卿可有良策?” 张轩问道。
傅山微微沉吟说道;“臣过江以来,观朝廷之政,三五年之内,应当是固守为上,刷新政治,积累粮草,以待他年北伐。此正是根本之策,两国大战,战胜于朝廷之计。”
张轩对傅山的政治敏感性非常满意,他来南京最多不过一两日的工夫,就将朝廷的根本大政查的差不多了。
这一段时间,文安之与李雯的谈判没有停息,但是其他方面的进展也没有停息,张轩忙着将各级将领送出京师,梳理军中事务。不过,这已经告一段落了。如果没有傅山的到来,张轩大抵有与张质商议一下内政事务了。
“傅卿缪赞了。”张轩说道。
傅山
说道:“凡战以正合,以奇胜,臣有一奇招,却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
张轩说道:“傅卿请讲?”
傅山说道;“先父在时,任值辽海,对朝鲜内情略知一二,朝鲜虽然屈膝东虏,但是民间总有不平之音。本朝长于水师,何不派一员水师重将北上,胁迫朝鲜反清,则与东虏侧后再开一战场。可分东虏之势。”
张轩一听,立即说道:“好,实在是妙招。”他不过是粗粗想来,这好处就有好几处,第一个好处,是以朝鲜国力与清军做战,朝廷耗费就可以减少不少。第二个好处,就是朝鲜乃半岛地形,而且北部多山,可以以海制陆。美军敢仁川登陆,张轩未必不敢效仿一二,放清军南下,来一个关头打狗。即便不这样,北部多山,利于步,而不利于骑,未必不可打上一打。
第三个好处,就是战略主动权。即便是败了大不了退上海上,如果在海上占据几个岛屿,更是来去自如。这边耗一分力气,清廷就要耗上十分力气。
大国交战,一时胜负,算不了什么。唯有国力的长期消耗,才会演变高下来。清廷国力本就比不上夏朝。再此消彼长。纵然多尔衮是诸葛亮再世,面对这样的阳谋,估计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只是张轩心中还有几个问题,一个是外部问题,一个是内部问题。内部问题就是出兵朝鲜的主将。
这个主将必须水陆皆通,有威望能服众,还能有独立一方的能力。张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郑成功。
只是这个时候启用郑成功总有一些妨碍之处。
不过,张轩也知道,一项战略从决策,到执行,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就是宋金海上之盟,就谈了好几年。这里还牵扯一个朝鲜,即便张轩现在定策,等实行,说不定就在一两年之后。
这事情可以推一推,不过另外一个问题,张轩却要问出口了。说道:“傅卿,朝鲜能为朝廷所用吗?”
傅山说道:“朝鲜素来有小中华之称,百姓不愿意依附蛮夷。只是朝鲜王恐怕有苟且之念,不过,纵然朝鲜王有苟且之心,东虏也不会愿意让他苟且了。”
“哦?”张轩有些奇怪的问道:“这又是为何?”
傅山说道:“陛下休养生息,想来是去年征战消耗太大,入不敷出之故吧。”
张轩说道:“正是。”
傅山说道:“陛下有所不知,东虏去年征战消耗也非小,东虏入关之后,于北京
得闯贼七千万两白银,这数年征战所需,皆出于此。”
“细细算来,也没有剩下多少了。而北方贫瘠,大战之后,户口逃亡殆尽,留在原籍的百不剩下,一时间元气难复。而东虏明知道如此,却强征不断,以万历年间黄册数目,分文不得拖欠,求索之极,丝毫不存半点体面之心,去岁就有一则轶事。山东某人,为东虏新科状元,然家中拖欠税,立即革职查办,陛下可知道他拖欠多少银两吗?”
“多少?”张轩说道。
“一厘。”傅山说道。
张轩听了,大吃一惊,说道:“不就是一文钱?”一两银子兑换多少铜钱,一般来说各地有各地的行情,但是一般来说,官府的定价,都是一两兑换一贯,也就是一千文,故而一厘银子,也就是一文钱。
傅山说道:“正是状元不值一文钱。”
张轩听了,心中却有些啼笑皆非。还有一丝佩服。
明朝税收是有潜规则的,一般来说,能收上来七成赋税,就算合格,收上九成赋税,就算是能臣了,但是收上十成赋税,多被视为酷吏。
原因很简单,大家都知道黄册是有问题的,上下有误差的,如果真正按照条文来,很多人家你就是将他全家给逼死了,也拿不出一文钱来。
一般收成九成,就意味着能收到的,都已经收到了。剩下大多数是实在收不上来了。
当然了,里面也有一些权贵的土地不在账册之内的问题。
在张轩看来,这其实是税收政策的不合理,保证执行,才必须留有余量。正确的来说,这些余量并不该存在。
清廷要求赋税十成十的缴纳,在道理上是对的。但是恐怕在执行之中,每一文都要沾血吧。
毕竟太平年间按万历末年的赋税征收已经有一点高了,盖因当时辽饷已经征了。更不要说在大战之后了。
不过张轩也明白,傅山并不是来给张轩讲笑话的,而是借此说明,东虏的财政未必比夏朝宽松。
“东虏尚为入关之时,每逢衣食不足,接曰:抢南边,而今北方元气非一时可以恢复,但是与本朝对峙,一日不可缺兵饷,虽然东虏在江南所获不少,但是如此有一笔横财放在多尔衮的面前,他会如何决断?”傅山说道。
张轩心中立即明白,说道:“朝鲜只要有了嫌疑,多尔衮恐怕不会放过从朝鲜捞上一笔,而且是一大笔。恐怕郡县朝鲜之心,未必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