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年末,各部都忙的不可开交,而林子司之死云燕两国最后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明面上虽未有个高低之分,但实际上两国都已然收紧兵力,做好了应对未来的一切准备。
越则昭刚从御书房出来,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却也觉得一片美好。自打父皇允许他入户部核查账簿后,一个多月来日日挑灯夜烛,总算将年末总账算的清楚,为此父皇对他多有赞赏。想到母妃和四哥的嘱咐,越则昭微微昂头,若在他封王前的成绩更亮眼一些,想来能得到手的权势也便能多上几分。看着眼前肃穆恢弘的大燕皇宫,越则昭勾起嘴角。
路过金水九桥时,一个手抱奏折的小內监为了不挡越则昭的路,提前侧身行礼,却不想怀中奏章太重,一时间竟散落一地。
遭了!
小内监看见几份奏折好巧不巧,正正落在越则昭的脚下,挡住了他的去路。小内监大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请罪。要知道,五皇子可是贵妃娘娘的心头肉,如今封王在即,得罪了他,说不定会和之前被五皇子处死的內监一样,下场凄惨。
小内监的头垂的都快钻进地里,用余光瞥着,只见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他的眼前,手上还拿着几叠奏折,头顶传来温柔的声音道:“快收拾好吧,这些折子父皇还等着批阅呢。日后做事,小心着些。”
颤抖的接过越则昭递过来的折子,小内监等待眼前的人影离开后,才敢微微抬头,偷瞄确认了眼越则昭离开的背影,这才长舒口气,快速收捡着地上的折子。
而那边渐行渐远的越则昭,勾着嘴角,右手捏紧了藏在袖中的一份密折,思量着时辰,不一会,便从安贵妃那处拿了出宫令牌,直接秘访城中的粮铺,至天黑方才回宫。
……
腊月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的功夫,离除夕便只有十多天的时间。
这一日,煜王入宫赴宴。
每年,燕皇在除夕之夜会大摆宫宴,犒赏群臣,所以年末的除夕夜宴不过是一场政治需要,国家象征,而真正的家宴,只在今夜,但凡骨子里没流淌着越家的皇室血脉,那么有些场合,便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挤不进去。
所以今夜,林子朝同诸葛先生谈论过近来所感后,便踏着月色,慢慢走回他的小院。
身边没了团苏提醒,看书入迷了,便总会忘记时辰。虽说当日逸阳公主撂下狠话要折磨团苏,但依据王爷给他带来的消息,团苏除了不像在王府里那般清闲外,其他地方并没有受到多少刁难。
所以,人狠话不多,反过来看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刚关上房门,林子朝只觉身后有一道剑气直直逼近。电光火石之际,林子朝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反手打碎手边的花瓶。
“咣当”一声,上好的白瓷瓶清脆的摔碎在地。
身后之人一把捂住林子朝的嘴,小声道:“丫头,别乱来。”
而几乎是在话音刚落之时,门外传来仆郇的声音,“公子,有事?”
当分辨出来人后,林子朝转身示意来人放开自己,回答道:“无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门外的仆郇依旧有些不放心,眉头一皱,沉声道:“公子,可是方才贪杯,有些醉了?”
这是林子朝与仆郇约定的暗语,为的便是以防今日之况,而林子朝却无法言明之时。仆郇的手已经紧紧握在刀柄之上,只要林子朝肯定了这句话,下一刻他便破门而入。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林子朝否定了暗语,继续道:“仆郇大叔,快到除夕,你也该是时候见见仆瑶了。”
“瑶儿怎么了?”显然只要提到仆瑶,仆郇便没有办法保持冷静。
“她没事,我将她安排在东城永和巷内第三间宅子中,有位姓吴的婆子在照顾她,你今夜去看看她吧。”林子朝顿了一顿,随即提醒道:“不过她现在身子还太虚,走不了远路,仆郇大叔可不要害了她。”
仆郇握紧拳头,林子朝的“善意的提醒”很好的打消了他方才的念头,瞥了眼隔着门的人影,仆郇开口道:“多谢公子,明日四更前,仆郇必回王府。”
待到外面安静后,林子朝讥讽道:“上次在无忧阁见您,这次又夜闯闺阁,怎么,改走采花贼的路子了?”
“没大没小,怎么说话呢。”晁老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两腿盘膝,继续磕着桌上的瓜子道:“你个小鬼,够能耐,这么个高手都被你收服,日后若要杀你还成了个麻烦事。”
“那您别自找麻烦,不就是了。”林子朝没好气道:“说吧,有何事要我支开仆郇?”
晁老头冲着林子朝发出嘿嘿的阴笑声,在昏暗的灯火下,脸上的那道刀疤被拉扯到异常诡异的角度,“这不快到除夕了,你这个小辈是不是该孝敬一下老头子我?”
“想要什么?”
没料到林子朝会这么爽快的答应,晁老头一时吃惊,挠挠头,不敢相信,“就这么答应了?”
“之前您救过我,又告诉了我林子司要来的消息,等价交换,我懂得。想要什么,直说吧。”林子朝淡定回答着晁老头的疑问。
世上还是交易关系最为简单,省去了许多复杂的人情算计和道德强迫。
“嘿嘿嘿,小丫头,这么早就想摆脱我,不要妄想。老头子之前不是帮你,而是我要的东西你现在还给不起。等有一日,老头子我必会向你讨回来的,到时候可别心疼。”
喜怒无常的晁老头此刻抽动着嘴角,阴狠的盯着林子朝,像是一个饿极了的老狼极为耐心的等待着猎物落网。
“也好”林子朝点点头,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样子,开口道:“那么现在你我便是简单的买卖互换,你从我这拿一件,那便要还一件回来。”
“啧,真不吃亏,合老头子的胃口。”晁老头凑近了身子,十足的奸商模样道:“我要你买下城南九通街上的晁园,而且要将里面住的人用最狠辣的手段全部赶出去。别和老头子我说,你没银子。”说完回靠在椅背上,悠闲的继续磕着瓜子。
“知道了。”
没有多余的对话,也没有多余的好奇,简单的几句便足以完事,这也是晁老头欣赏林子朝的地方,不是自己的事便高高挂起,不多问一句。
“那你打算拿什么用来换?”林子朝抬起眼睛,打量着对面之人。
“老头子不像你,黑心商人一个,给你的,绝对够值。”
跳动的烛火一点一点吞噬着融化的蜡烛,幽暗的光芒透过薄薄的灯盏,填充满整个房间。
十日后,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年末守岁,大燕城内张灯结彩,灯火通明,而城南九通街上的晁园却是与这热闹的景象格格不入,曾经富丽堂皇的晁园,只剩一片黑暗,无半点人烟。
晁园本是大燕商贾晁万所建,晁万此人乃经商奇才,短短三年,便积攒下巨额财富,留于晁家后世子孙,当时为造晁园,晁万花费黄金万两,所用物料景致,皆为上品。可到了如今这一代,其子孙勾心斗角,不思进取,偌大的家产败了个干净。就在前几日,晁家当代家主晁材道手中的木材一业巨亏,为填补账面债务,晁材道命人分了家,同时将晁园低价卖出,以得资金周转。
从此,晁园再不姓晁。
林子朝手持蜡烛,同晁姓老头站在晁园的一处院落内,提醒道:“今夜可是除夕,你若要感时伤怀我就不奉陪了。”
打量着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晁姓老头终于开口,可语气中尽是沧桑和无力,“终于了,终于可以动手了……”
“砰”墙外的空中绽放出一朵璀璨的烟花,借着这微弱的光亮,林子朝清楚的看见,一向疯疯癫癫的晁老头竟偷偷拭去了眼中的泪花。在烟花投影在他身上的那一瞬间,林子朝似乎读懂了老头身上的得到,失去,欢愉,寂寞……
“这是房契和地契,你收好吧。”
林子朝将两张纸递给老头,可他却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只要这个园子不再被人打搅,其他的我不需要。”
“随你。”林子朝折好地契,塞回衣袖中,继续道:“晁家已是个空壳,晁家子孙个个也沾满恶习,不需要我做些什么,日后的生活便足够他们煎熬。这样,可算如了你的愿?”
“就算杀了他们,也难解我的心头之恨。”
“一刀杀了他,反而是种解脱。相比之下,苟且的生活才是真正的酷刑,就像用一把钝刀子慢慢的凌迟处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林子朝抬头看着半空中绽放的烟花,时暗时亮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添了几分令人胆寒的诡异。
先是一阵压抑的阴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到最后变成爽朗而又痛快的大笑。晁姓老头突然转身,面目扭曲的看向林子朝道,激动道:“没错,就是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尝过的一切,他们也要经历,这样才算公平。”
看着有些发狂的晁老头,林子朝有些无奈道:“没什么事,我先行一步。”
“你不想知道老头子我要拿什么来感激你吗?”
林子朝停住脚步,静待答案。
“两个故事,一个选择。”晁老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和看戏的意味,盯着林子朝的后背,“一个能度你成佛,而另一个能大杀四方。你,要怎么选?”
“第二个。”
林子朝的回答干错果断,没有丝毫犹豫。
“真的不在想想?这一次选错,你可一定会后悔。”
林子朝突然转身,大步逼近晁老头,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冷声道:“我很不喜你那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不是玩偶,不会被你玩弄于手掌之中,而你,也没有那么懂我!”
晁姓老头一笑,温声道:“小丫头,别生气,听了老头子的故事,你就会知道,你……还真只是我手中的跳,梁,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