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旧院儿是前朝皇帝赠的,在当日的上京是最繁华、锦绣的所在。
后来,沈家败落,这座宅子因为晦气也没什么人想买,时间一长,年久失修,渐渐也就荒废了。
如今正是城春草木深的时节,时隔两年,荒草已经有了及人高。
孟晚秋行走在这断壁残垣之中,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曾经亲眼见过这里的繁华。
此时应是掌灯时候,沈老太太应该在佛堂念着佛经,丫鬟们走过廊下,将明灯高悬,林氏会守着沈六郎读书。
只是那些烟火人气,如今都变成了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味儿,混合着泥土香。
孟晚秋渐渐往院子里面走去。
“爹爹。”团子站在一棵梨树下,看着前面祠堂里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心里头高兴,挣开孟晚秋的手便往祠堂里奔了过去。
团子是个很会见人下菜碟的东西,他明显感觉得到,他现在应该讨好谁,应该舍弃谁。
孟晚秋抱着闺女看着奔跑的小肉球十分无奈,“自己生的,不能打,不能打。”
沈文韬忽然听到儿子的声音,一转头,那个小东西已经扑在了他的怀中,他回头,远处的孟晚秋正抱着闺女看着他。
“你们怎么来了?”沈文韬将团子抱起,看着孟晚秋问道。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十八真傻,他以为你出城去了呢。”孟晚秋踩着荒芜的杂草,往祠堂里头去。
“小姨。”团子扑着他爹的脖子,一转头便看见躺在地上的沈殷殷,吓了一跳,赶紧往他爹的怀中躲了进去。
“你认识小姨吗?”沈文韬看着怀中的团子,眸子中渐渐多了一层暖色。
“嗯。”他点头,又看着沈殷殷,“小姨怎么不动了?”他问。
他小小年纪并不能懂得死的意义,但是随着军队行走了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场厮杀,听过那么多次的痛哭,他渐渐有了自己的见解,知道那是一个不好的事情。
他曾经见过有些将士,浑身是血地被抬回军营中,也像现在地沈殷殷一样一动不动,之后,那个将士便再也没回来了。
“团子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小姨了?”他问。
沈文韬惊异于团子小小年纪竟会懂得这些,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
“团子,到娘这儿来。”孟晚秋怕沈文韬难过,伸过手想要去想要去抱儿子。
但是这个小东西尤其粘他爹,往沈文韬怀里一缩,明显是不愿意的样子。
沈文韬哂笑,将儿子端端正正抱好,“儿子,姨母不是不回来了,姨母是和祖父团聚去了。”他这般道。
“祖父在什么地方?”团子问。
“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团子以后还能再见着祖父么?”
沈文韬愣了愣,片刻后才道,“会的。”
“儿子你看。”他的手指指向门外那颗大梨树,如今正是仲春梨花开的时节,梨花如雪一般在枝头绽开。
“春来便会生长,秋去便会凋落,我们每个人都如同这梨树一般。
每一片树叶都会凋落,每一个人都会老去,每个人都能选择他自己落下的轨迹,小姨和祖父一样,他们凋零了自己,护住了整个春天。
儿子,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我们应该遵守小姨和祖父的愿望,努力让这个春天更有颜色。”
这些话,团子自然是听不懂的。
沈文韬一笑,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你总有一天会懂的。”
孟晚秋看着沈文韬和儿子说着话,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她坐在沈文韬的身边,侧着脸看他。
月色朦胧,似雾似水,温柔得一塌糊涂,他双眸微动,在夜色中惊人的美好。
“原来你都知道呢?”她佯装着有些生气地恨恨道。
“知道什么?”沈文韬看着她问。
“知道这些事啊,你知道是殷殷的选择,偏偏要把什么都怪到我的头上?”
“我何时怪过你?”沈文韬不解。
“就是昨晚啊,你说我明明知道却不告诉你,我解释了你也不听,带着沈殷殷就走了,我。。。我。。。”
说到后面便说不下去了,嘟囔着嘴,带着气恼的样子。
沈文韬这才明白过来,“我吓着你了?”他问。
“呵呵,笑话,我孟晚秋是什么人?你怎么可能吓得了我?”
“是了,孟帮主女中豪杰,怎么会被这么一点小事吓唬着。”他点头顺从着她道。
“嗯,嗯,没错。”她点头。
“傻子。”沈文韬看着她这个模样,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抛下你的。”他道。
“喂,你干什么?”孟晚秋推开他的手。
“要是吓着了,本将军的肩头借你靠靠。”他挨着她坐近了些。
“我说了,没吓着,没吓着。”孟晚秋又往旁边挪一挪。
“你就靠靠嘛,靠自己的相公又不丢人。”沈文韬强行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
“莫名其妙。”孟晚秋嘴上嗔怪着,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靠在沈文韬的见上,没有胡乱挣扎的时候还有几分小鸟依人的娇柔。
“其实我只是想带殷殷来见见沈家的人,她一直以为是她害了沈家,我想带她来,替她想沈家的人解释解释。”
“也带她回来看看,我们许久都没回来了,殷殷一定很想家吧。”
沈文韬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不信来世,也不信因果报应,但是有时候他也会这么做。
孟晚秋想,他一定很难过,但是没有办法弥补沈殷殷,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吧。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换了话题道,“可是为什么是这里啊?我可不喜欢这里。”
“哦,对哈,我忘了,你曾经在这里罚过跪。”他倒是一点就破。
“胡说,我只是不喜欢这个地方而已。”
“你不用不好意思的,小时候我经常犯错,时常被父亲罚跪的。”
“我说了,我没有不好意思。”
“哈哈。。。”他心情好了很多,笑了开来,“对不起啊。”他忽然道。
“对不起什么?”
“昨天夜里不应该抛下你走的。”
“哼,谁稀罕你的对不起?我还巴不得你走呢,你走了我找更年轻俊俏的。”
“这世上哪还有比你相公更俊俏的?”
“狂妄,多的去了。”
“那你也别想,你都是我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能逃出我掌心么?”
“呸。”
门外明月清辉,微风拂过,雪白的梨花如下雨一般被吹拂落地,屋内两个身影靠在一起,一唱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