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秋微一睁开,看到丁姑姑守在她的床前,心里忽然一阵怅然。
“姑姑。”她轻声地喊。
丁姑姑本打着瞌睡,被孟晚秋这般一唤,登时醒了过来,看着孟晚秋正盯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帮主,你醒了?”丁姑姑凑到孟晚秋的床前,昨晚上见她发烧发热了一夜,心中始终惴惴不安,此刻见孟晚秋轻声唤她,才算一颗石头落了地。
“姑姑,我是不是做梦了?”这是孟晚秋醒来的第一句话。
“帮主怎么如此说?”
“我好像梦见沈二狗回来了,还到过我的床前,二狗走了之后我总是被这样的梦魇住,只是这次梦好像真些。”
孟晚秋懵懵懂懂道,她一时清醒,脑子一片混乱,只记得之前跪在她床前的那张脸。
丁姑姑笑,“没做梦,没做梦,姑爷就在外头呢,我这就叫他进来。”
丁姑姑转身往外头去,却听到后头一句骂,“艹他娘的沈二狗,老娘都成这样了,既回来了还不守在老娘床前忏悔,去哪里野荡去了?”
那声音不大,丁姑姑还未踏出门,只能听到一些朦朦胧胧的话,她觉得好笑,帮主还能骂人,那是真的快要大好了。
沈文韬在院中坐了一宿,望着天上明月,吹了这一夜冷风。
丁姑姑觉得奇怪,“姑爷,你怎不进去看看帮主?”
沈文韬转头,他已经换了一身装束,白衣蓝袖,头发用白玉冠好,又是从前那样俊朗的模样。
他神色如常,只是眼中几缕红血丝,他朝着丁姑姑笑了笑,只问,“姑姑,她。。。怎么样了?”
“姑爷,帮主醒了,帮主醒了。。。”
丁姑姑抑不住嘴边的笑,对沈文韬说到,却见他脸上没什么变化,身子微抖了抖,片刻才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姑爷还不进去看看帮主?帮主方才可念叨着姑爷呢。”
“是该进去看看,是该进去看看。。。”
他神思不属,一句话总要说上两遍,转身便往回去了。
丁姑姑在他身后喊,“姑爷这是要去哪里?帮主在这边呢。”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丁姑姑颇有些无奈,摇摇头,寻思去厨房炖碗鸡汤。
孟晚秋在床上躺了许久,总不见沈文韬来,心中渐渐有了怒气,“他娘的,是不是在路上捡了哪个女人回来?我这糟糠之妻鬼门关走一圈,他都。。。”
话还未尽,门被推开,沈文韬身上负着数十根藤条,往孟晚秋床前一跪。
“你。。。你这是做什么?”孟晚秋一愣。
“罪犯沈凝,曾有负夫人孟氏,今日特来负荆请罪,求夫人责罚。”
他倒是算准了孟晚秋会有怨词,竟在这个时候负荆请罪来了。明知她下不得地,没那个力气打人,倒是会图松快。
孟晚秋却板着个脸道,“你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跪天跪地跪父母,岂能跪我?”
沈文韬膝行几步至孟晚秋面前,脸上一派讨好的笑,“自是跪天跪地,但我夫人为我生这孩子,鬼门关里走了一回,自是比天地父母于我的恩情更大,沈凝若不跪一跪这天下至恩之人,哪还算得上是人么?”
他贯会油嘴滑舌,几句话讨得了孟晚秋的欢喜,她原本想,他若在她面前,她定要晾着他许久,许久许久地不理他。
让他抓心挠肝,让他着急上火,不气他个十天半月难解她心头只恨。
可是此刻他跪在面前,说这样的话,也不知是不是做了母亲的缘故,泪格外要多些,翻滚着就出来了。
他慌了神,忙替她擦泪,“你别哭啊,你瞧你,坐月子的人最是哭不得的,我听人说,往后眼睛会生毛病的。”
“你去听谁说的?”孟晚秋一边哭一边道,那眼泪止都止不住。
在他没回来之前,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哭过,她心中憋着一口气,“要将这孩子生下来,要好好养他。”一心一意想着这事,就没心思哭了。
可是他回来了,她反倒哭得控制不住。
他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我手下有些是老婆生过孩子的,听说坐月子的规矩多着呢,得好好儿养,养好了,先前的亏空都能补得回来。”
“当真?”她一边扯着他的袖子给自己拭泪,一边睁开半边眼睛看他。
“自然,为夫还负着荆条呢,不敢撒谎。”
她这才瞧清楚沈文韬的模样,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去了这几个月,这么黑,这么糙了?”
他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么?许是风沙太大,略微损了些皮相,不碍事,不碍事的。”
“如何不碍事了?这还能看吗?大不如从前俊俏了。”这话说得痛心疾首,十分惋惜地搓了搓他的面皮,一听便能听地出她有多心痛。
“那个。。。夫人,有一事我想问你。”沈文韬摸着孟晚秋的手,看着她道。
“嗯?什么?”
“其实。。。一直以来,你是不是都只是看上了为夫的相貌?”
“额。。。”这话也不能问得这么直白嘛?就好像你的内涵,她孟晚秋能看得懂似的。
“一定是的,对不对?”沈文韬见她不说话,一时间反映十分强烈,“否则你能喜欢我什么?我没权没势,先前还是个病怏怏的样子,名声又差,还不会做饭,除了一身皮相还看得,还有什么能入得了你的眼?”
“也不能如此说嘛,至少你管钱的本事还是有的,你不知道你走的这几个月府中的银钱简直是一笔烂账。”
“除此之外呢?”沈文韬盯着她。
“除此之外。。。恩。。。你长得好看。”
他就知道,他恨恨地看了孟晚秋一眼,“果真如此。”
“那可有什么驻颜的方儿?听闻男人三十之后,便老得很快了。”
。。。。。。
他们两个打趣几句,方才孟晚秋的眼泪早就干了,才想起与沈文韬道,“你走之后才有一件大事呢。”
“还能有什么?”
孟晚秋偷偷笑,压低了声音,道,“姑姑,你别瞧着她不吭声不吭气的,在外头有男人呢。”
沈文韬看了孟晚秋一眼,“当真?”
“还能当什么真?你道那男人是谁?”
沈文韬与孟晚秋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聊起丁姑姑也十分欢喜。“是啊?”
“哼,还能是谁?就是你的好黎叔,那叫一个伤风败俗,从在沈府的时候就开始勾搭我家姑姑,一路勾搭到北漠来了。我才做了主让他们成婚了。”
“成婚了?”沈文韬十分惊讶。
“是啊。”
“黎叔果真好本事,一把年纪了,还能勾搭上丁姑姑这等风韵犹存女人。”沈文韬发现,他的话说着说着,竟是被孟晚秋带偏了,与她一般腔调。
果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土匪做强盗。
两人正说着呢,丁姑姑刚好推门进来,手中一个食盘端了一碗鸡汤,瞧着孟晚秋和沈文韬两个人神色不对。
颇有怪异地问,“帮主和姑爷说着什么呢?”
“没说什么。”两个人音调十分统一。
“可是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分明听到你们在说什么的。”
“姑姑,你看你,总是改不掉听人墙角的习惯,咱们两人的夫妻的话,怎能对你说?”孟晚秋刻意皱了皱眉头道。
“姑姑这一路端过来,可把手端疼了吧?我给你接着。”沈文韬从丁姑姑手中断过那食盘。
孟晚秋鼻翼动了动,才道,“好香啊。”
沈文韬端在她的床侧,扶她起来,这才发现孟晚秋身子当真虚得很,纸糊的一般,好像略动一动便能散架似的。
沈文韬将那鸡汤轻轻吹凉,才送到孟晚秋嘴边。
丁姑姑在旁边道,“那个世子,小少爷好像醒了,要乳娘给你们抱过来吗?”
孟晚秋喝着鸡汤,这才发现,两人忙着别后重逢,好像还有一个儿子被他们忘了,忽觉得自己很不配当娘,只怕沈文韬知道了会跟她生气吧。
却见沈文韬喂着鸡汤,一转头,“什么时候找的乳娘?”
“额。。。”这个爹当得,还不如他这个娘呢,好歹她还晕过一场,这个当爹的竟是一天一夜连个乳母也没问过。
丁姑姑道,“昨日秋杏儿出去找的,听说奶水很好,又会说汉话。”
“那倒是好得很,快叫她过来看看。”孟晚秋忙道。
“是是是。。。”丁姑姑点头,转身往外去。
“姑姑。”
丁姑姑没走出两步,被沈文韬叫住,忙转过身问,“姑爷还有什么吩咐?”
“姑姑去账房支两千两银子吧。”沈文韬道。
“姑爷要这么大笔的银子作什么?”
“不是我要,是给你的?”
丁姑姑一愣,“老奴,我。。。我。。。我要不了那么多的。”
“给你你就拿着,就当我世子府银子多,花不完送你的。”
丁姑姑一听到这话,眼圈儿一红,眼看又要哭,沈文韬忙道,“打住,打住,我夫人才生了孩子,见了人哭,不吉利的。”
丁姑姑忙道,“是是是,你们先歇着,我去请乳母去。”说着,抽抽搭搭地往外走。
丁姑姑走后,孟晚秋悠悠闲闲喝着鸡汤,忽然想起一事问沈文韬,“喂,我快死的时候你怕不怕啊?”
沈文韬舀一勺鸡汤喂在她口中,平淡道,“不怕。”
“为什么?难不成你等着我死了另娶。”
“不,我早已经想好了,你若是死了,我绝不独活着,反正我们注定生死都要在一起的,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