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婆婆吐了一口烟子,这才像已经完成某种特定的仪式一样,慢腾腾的说开了,坐在她身边的郭华坐在小板凳上,小手里还忙着为她继续搓着烟叶子。
:“你老汉儿年轻的时候,虽然不是很高,但长得好看,莫得现在那么黑,还有点弱,身上没有好多肉!就是小时候没有吃好,以前条件差嘛!你婆婆也舍不得炒菜多放点油,肉也不拿给儿娃子吃,所以怎么怪得这个孩子老害病?长大了才好了,但还是瘦,也不爱说话,你爷爷经常骂他,说他没用,笨嘴笨舌的!庄稼人的身子,偏偏生了个读书少爷的命!你爸爸以前成绩好!特别是啥算题的,他喜欢看书,一回屋就不出来,估计是怕见人,看到我们喊一声,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后来你爷爷不要他读书了,你爸爸还躲在屋里哭呢!我们都看不过眼,但那个时候,你家也的确困难,屋里喂好多的蚕,要照亮拣蚕子,还要黑天白夜的摘桑叶,喂蚕,提蚕沙,撒石灰,打福尔马林消毒,那活路累人,你婆婆把手又摔断了,你爷爷就说家里没人干活,还不是怕花钱,你爷爷那个人,嘁....”
她换了一卷烟,点火又摇一摇头,:“就一个字,抠!反正一个学娃儿是耽误了,后来他更不说话了,你爷爷就开始招呼媒婆给他做媒,村里几个媒人都来过,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是不说话,人家姑娘都来了,他躲屋里,谁叫也不出来。我们问,那姑娘好看不啊,他只摇头,我们又说要个长个什么样的姑娘,我娘家有几个侄女儿,问我,说找个媒人过来个人提提,说不定看中意了呢,这孩子我很喜欢。多好的大小伙子!反正闹了两三年都没定下来,你爷爷骂,婆婆也骂,我说骂他干啥子,人家里养的姑娘还少嘛,再找找,总能定个好的。外乡也有人来相看,他好像就是看不上吗,可能这婚事是老天爷早定好了的,后来有一年,你爷爷叫他去镇上的丝庄卖茧子,回来又到另一个队里的,一个师傅家去学木工和编篾条,路上碰上一个姑娘在河边洗衣裳,他一眼就看上了,后来又知道这姑娘也会认字,所以一回家就请爷爷去提亲。”
:“你爷爷就请了媒人去,原来就是他师傅队上许商的小女儿,那个时候,还不算你外爷!那个时候,许家人过来看了看,看下屋子啊,看下柴山,双方都满意,你婆婆又说要姑娘过来看看,第二天就来了,我也去看,有两个姑娘,也不知道是哪个,后来有人指我才看到,你妈那时候长得的确也好看,白白的,人材是好,但也不爱说话。”
她讲到这里,就沉默了半响,把烟杆取下来,眯起眼睛,用干枯的像竹枝的手,摸了摸松松的鼻子。
“后来呢?”郭华着急的问。
她摸着郭华的头,郭华有点怕她的手,她年纪太大了!十个指头弯曲着,经常伸不直,而且干枯得就像只外面包了一层皮,里面全是骨头,根本没有多少肉。
她好像轻轻叹了一声,好像又没有,时间已经过去太久,郭华都已经不记得了,她把头别到一边:“就没了,后头的事你也知道了,就有了你呀!后面又有了你弟弟!”
有时郭老婆子也一起过来摆农门阵,听到她这样的说,总是撇着嘴,不客气的打断,:“不是这样的,你记错了,莫乱摆了!”
她上了岁数,脸上本来就尖的颧骨越发突出来了,每次讲话都要配上一副刻薄的神情,她说你爸爸不是自己看中你妈的,也是媒人介绍的,你爸爸只是想找一个认得到字的,而且你妈那时不咋好看,还胖,两条胳膊圆滚圆滚滚的。”
郭华不知道她们究竟哪个讲的才是真的,但是三婆婆讲得好听些、有意思些,所以郭华还是觉得三婆婆讲的好,三婆婆花白的头发被太阳照得懒洋洋的,深深地弓着背,郭华发现她像极了门口的软软的晒太阳的大猫。
这里云开嫂子也收拾了自己的衣裳,煮好饭,看来不及炒菜,在泡菜陶坛子里抓了一盘腌好的泡的白菜,又抓了一小盘糖蒜子,把孩子叫醒,叮嘱说:“你一会起来了,锅里有水把脸洗了,也给弟弟洗脸穿衣裳,饭吃了就去学校,石头你牵着他,别让他在公路上乱跑。”
郭华只是嗯嗯的答应着,云开嫂子就简单地套了一件粗布外衣,双手在头后面盘了几下,手巧地把头发挽成一个发髻,才挑着菜担,踏着清晨的露水,走进茫茫的薄雾里。
郭华睡了一会,也就一会儿就起床了,又赶紧把弟弟叫起来,洗脸吃饭,等屋后几个她的同班同学叫了一声,一起同路走了。
石头不愿姐姐拉着他,想我是男的 ,哪能个让你个女的拉手,幼儿园的男孩又要说,拉拉手,羞羞脸,看你羞不羞了。因此一路上总是闹脾气。
海琴跑着追上她们,她先问:“郭华,你的作业完成没有。”
郭华笑着点了点头:“做完了,很简单呢。”
海琴的脸顿时就垮下去了:“哎,我估计错了好多,我妈也没有给我看。”
“没事的,一会到学校我先给你看看,放心好了,徐老师只是抽查,不会都交上去改的。”郭华还在实心实意的安慰她呢。
海琴低着头走在后面,最后不知道想起到了什么,嘴角又慢慢的弯了起来。
一进学校,石头就听到几个小孩子在脸上划指头羞他,哈哈,又是被姐姐牵来的嘛,还找不到路,臊皮哦臊皮哦...一边讲又一边大声地笑起来了。
羞的他一把扔了姐姐的手,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幼儿园的教室。
郭华也没空管他,自己也进了二年级的教室。
才把书包放下,海琴一路上就开始缠着郭华要看她的数学本,这下都进了教室,嘴里还是说个不停,郭华只得开始在书包里翻,把课本一本一本地全部放到桌子上。
海琴却趁她在书包里找数学本子,从她桌上抽出了作文本,眼疾手快地扔到了自己桌肚里。
她就坐在郭华前面,所以做这个动作很方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