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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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叶桓微站在书房里,手中的小瓷罐没拿稳,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随着一声闷响传来的,是流风重重跪在地上发出的响声。

“主子,错已铸成,都是流风的不是,是我照顾不周,你责罚我吧!”他颤着声说完,便趴倒在地,等候发落。

叶桓微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午后的阳光从菱形花窗外射入,照在身上,格外温暖。但在流风眼中不可见的,却是她死灰一般的思绪,和此刻白纸一般的脸色。

“不怪你,是我的问题。”她平复了一下语气,缓缓开口了:“自那日我跟她坦白了对她的安排之后,我就应该想到这个可能……我也确实想到了,但是我居然如此大意,没做防范不说,居然也没让你留心……是我错了……”

少顷,叶桓微转过身来,脸色虽然苍白依旧,却能看得出,她已然冷静了下来,捡起地上的香罐说:“起来吧,这件事本来也是与你无关的。你料不到蓝锶会私自去梨花台,也料不到弹琵琶的女先生会突然伤了手,更料不到,她会主动请缨上台演奏,”

“诺。”流风站起来问道:“那……咱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去补救呢?”

叶桓微连连摇头:“若说我们早早就架起了弓,那蓝锶就是弓上的箭。我们只能控制箭何时离弦,却无法控制它飞行的轨迹。真要做点什么,就上两柱香,求上苍保佑她,能尽快被韩珮翎看上,顺利地完成任务,再平平安安地全身而退吧。”

流风闻言,垂头丧气地说:“只怕蒋姑娘没去过衡安郡主府,也一点手段都没学到,吸引不了韩珮翎的注意力,反而会被冷落。”

叶桓微摇了摇头,嘴角突然勾了勾:“这你放心,我之所以一开始就下决心要把蓝锶安排在翎邸里,就是因为我拿捏准了,韩珮翎最喜欢她这样的姑娘。”

流风不解:“主子不是最讨厌韩珮翎吗?怎么会了解他喜欢什么呢?苍穹……也并未进行这样的调查啊。”

叶桓微把香罐盖好放回原处,已然没了焚香的心情。“我也去了许多次衡安郡主府上的筵席。头一次见到居然有小妾跟着良娣出席宴会的,实在罕见。”

“主子说的是……二公子的良娣和小妾?”流风一时也有些诧异:陛下统共四个儿子,只有韩珮翎一人,房中竟有四个小妾。其中两位,可称得上是盛宠不衰。

但郡主乃是朝廷诰命,她家的宴会,都只有上流官员的正妻和子女才可出席。何况妾室在府上的地位,无异于奴婢,怎么能出席宴会呢?这二公子,着实是过了些。

她点了点头:“他呢,最喜欢聪明的女人--最好不要太聪明,小聪明就够了,否则他把控不住。不仅要聪明,还要长得好看,这点比聪明更重要,毕竟枕边人跟军师,还是有区别的。”

“我能看得出来,那个唯诺守拙,妓院出身的,比那个会说话懂调笑,家奴出身的,更受韩珮翎待见。”叶桓微回想起当日的情形,不由得更多了几分把握:“而蓝锶呢?她曾混迹于勾栏,最会看人脸色。但她偏又读过书,便也能多几分争宠的成本和闺阁中的算计。”

她又偏过头去,看着桌上写了一半的戏文,叹了口气。

“但愿她能得偿所愿,也能完我心愿吧。”

韩珞成这边走出了梨花台,不想早早回府,便进了宫,果真到上书房找韩瑜卿去了。

“四哥,我听说……你和唐侍郎生了嫌隙?”韩瑜卿早已听说了许多风言风语,自然也听说了那些奴仆议论自己和卢素钧的事。但比起自己身上的流言,韩瑜卿更在意唐境和韩珞成之间,是否真因他的那些破事儿决裂了。

韩珞成苦笑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俩是因为政见不合,迟早会有这一天的。”说完,他坐在了书桌旁的软垫上,把玩起了桌上的跪羊镇纸。

韩瑜卿走到主位前坐下, 又从身后的柜子中取出一个瓷杯,给韩珞成倒了一杯茶说:“四哥,我要去游学了。”

韩珞成抬起头来,有些讶异,但很快转为欣喜:“也是,你都十六岁了,正是时候。你此去访查民生,了解民情,也好为今后参政做准备!”

谁知,韩瑜卿却微微低下了头:“我……要去晟平。”

韩珞成惊得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定了定神,看着他:脸上波澜不惊,眼神倒是坚定,就是有些怯怯的,似乎是怕他反对。

他沉静了片刻,试探道:“是要去……云中郡吗?”

云中郡,乃是晟平朝最靠东边的州郡,因其向来多雾,如置身云中,故称云中郡。郡内最高的山峰云岭,其山顶也常常萦绕着一团云雾,素来被认作仙山。

所谓“人杰地灵”,并非无稽之谈。云岭之上,有一座云贤书院,最是天下读书人向往之处。其中的“贤”,姓陆名知,人称陆夫子,是当今晟平皇帝的亲弟弟。

这位陆夫子虽是王公贵胄,却于十四岁时舍弃王位,到浦羲去游学,习得满腹经纶。后来浦羲日渐陷入战乱之中,他见劝告浦羲皇帝无果,便回到晟平,开办了云贤书院。其麾下门生众多,凡得意弟子,皆有所作为,不至于沦为碌碌无为之辈。

韩珞成深知这些,也很赞成韩瑜卿到云贤书院去。但试看韩瑜卿前头的三位哥哥,哪个出了国界?只怕皇帝不会同意。

因此,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韩珞成又问:“父皇和薛昭仪可同意了?”

韩瑜卿摇了摇头:“我禀报了父皇,他再三跟我确认,又沉默了好久,最后还是说,让他再想想。母妃根本就不可能同意,她说筠姐姐已经走了,我再一走,她就更没个寄望了。”

韩珞成叹了口气说:“我是放心你去的。但是父皇和薛昭仪这一关若是过不了,你也要早做其他打算才是。不过薛昭仪年前才失了女儿,你这么一走,她纵有父皇恩宠,也是要受人欺压的。”

韩瑜卿沉默了片刻道:“我走与不走,并没有什么区别。”

韩珞成被他冷不丁的这么一句话吸引了目光:他脸色平淡,低眉垂目,好像不愿被人察觉什么一般。然而照理来讲,他是从来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韩珞成试探道:“瑜卿,你为何……对薛昭仪这般态度?”

他抬起了头:“皇后和端夫人总是要有争执的,她只要不死,只要一直受父皇宠爱,就永远是她们俩之间争权夺利的那一柄利刃。”

“这件事我也改变不了,永远都改变不了。”他又移开了目光:“谁让她那么多年来,都是父皇最喜欢的女人呢?”

如果说上面那些话叫人听起来不舒服,那接下来这句话的内容和语气,就简直令人胆寒了:“如果连这也不能承受,那就只能拿命来换了。”

“瑜卿!”韩珞成起了一手冷汗,觉着语气不对,抓着他的手腕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瑜卿抬起头来,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四哥,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他心里觉得不安,皱起了眉头:“当日我在襄夫人面前发誓,一定会保全你。你若是知道了什么,有什么谋划,一定要说出来,你我一起面对,知道吗?”

韩瑜卿暖暖一笑:“四哥,我看起来像是心里藏了什么奸计的样子吗?”

韩珞成一时被噎得答不上来,好半晌才说:“现在不像。但是你能不能告诉四哥,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韩瑜卿的笑容敛了几分,脸上的酒窝也淡了,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知道,我的阿娘,我的生身母亲,是什么人害死的了。”

此言一出,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韩珞成身旁,叫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韩瑜卿见他不语,脸色平淡,径自说下去:“我母亲,当年和薛昭仪一起入宫。昔日里,我阿娘独居流香殿,盛宠不衰。在我心目中,父皇和阿娘,一点都不像皇帝和妃嫔,竟像平民夫妻一般恩爱。”

“魏家的事,本来就和阿娘没关系的。你看,你的母亲也没事,为什么就我母亲出事了呢?”韩瑜卿歪过头来看他,眼中却无一丝恶意。

韩珞成一直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照理来讲,姐妹二人,应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皇帝明明更宠爱襄夫人,却留下了他母妃,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因为,在她的寝殿里,搜到了和魏家人通信的铁证。”韩瑜卿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平淡:“几封信,不过是几封信,只是因为母亲向魏家人报告了父皇的喜好,甚至只是只言片语……模仿一个人的语气和字迹很难吗?”

他转过头去,脸上分明写着绝望:“可是他一点都不相信母亲,连问都不问,便叫她死?我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他却连母亲一条性命都不肯留!为什么,为了保证他们之间的爱情永远纯洁吗?”

韩珞成哑口无言,他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弟弟,也不知如何置喙一桩荒唐的陈年旧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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