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慢慢地走到蘅琨酒家的门前,已是午时三刻,正值午饭时间,把个酒楼塞了个水泄不通。
凛风见了,朝车内问道:“姐姐,这酒家里也太多人了,咱们进去,未必有好座儿的。你看……”
叶桓微拉起车窗帘看了一眼,又撇下了,说:“既然如此,咱们先去逛逛,回头再来。带来的家丁,都去对面的茶摊里喝茶去,看到我们的马车再出来。”
“好,那咱们先去哪儿啊?”凛风拉着缰绳便要掉头。
“西市,如意坊。”
西市街头,转角有一处极佳的店铺——两街道相接,位置极佳;店前有梧桐,风水极佳。这么好的一处位置,本来不该草草用作一家脂钗铺子。流风和凛风对此事都尤为不解,流风是觉着重开素裁坊最好,凛风却觉得,开果子铺最是不错。
但如意坊开铺之后,看着账面上白花花的流水银子和送来的脂粉样品,凛风都惊呆了。
他把一盒半掌大小的胭脂托在手中,咋舌道:“这……这么点东西,就要一两银子?”
流风帮着叶桓微验货算账,拈起一根镶了绿玉珠的簪子,笑了:“原来主子是最有眼力的,挑准了这个最好进账,这才把如意坊开在最显眼的地方!”
叶桓微一边打着算盘,头也不抬地笑着说:“这坤京里啊,官眷多,都有着万贯家财。这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虽然没多大用,却容易做出新意来。既是时新,便容易生攀比。一攀比,钱就来了。”
这不,现在如意坊内也正是生意红火之时。叶桓微本想进去假扮寻常客人进去,看看掌柜经营得如何,却碍于人多眼杂,还是只能坐在马车上、叫凛风进去取信。
半晌,凛风出来了,拿着两个小锦盒。叶桓微拉开车帘,凛风递给她说:“姐姐,你看看。”
她接过来,打开锦盒,马车便徐徐走动了。
第一个锦盒里是一盒香粉,抠出香粉盒子,底下果然有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摊开了看,原来是许颐婧的来信。得知她在晟平已经有了稳定的住所和生意,叶桓微也算是安心了些。
第二个锦盒里的信纸,分明就是成邸所出。叶桓微展开来看:原来韩珞成和唐境已经“闹翻了”,是“因为一桩不可告人的密案”,两人“意见不合”,便“不再往来”了。
叶桓微把目光从信上挪开,按着信纸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把信纸塞回原处,又低眉沉思起来。
未时初刻,饭点已过,酒家里的客人都渐渐往外走了。
凛风把车停在蘅琨酒家对面,百无聊赖地玩着路上折来的杨柳枝。突然,听得胃里“咕咕”两声响,他揉了揉肚子,撇着嘴说:“姐姐,饭点都过了,你不饿吗?咱们进去吧!”
叶桓微这才反应过来:她惯是少吃的,也不容易饿。但凛风早饭过后又奔走了许久,还在外面赶了一路的车,肯定饿了!
她笑着说:“我错了,只顾着叶家的体面,竟忘了你还没吃午饭呢!对了,刚才路上那么多小摊,你怎么不先随便买点,垫垫肚子?”
凛风嘟囔着说:“我哪知道要这么久啊!我还想着,跟着姐姐快快地收了账,立刻就叫人上一大锅菜!切件酱牛肉,蜜烤鸡腿,香辣鱼脯,猪肚汤……我当然是留着肚子吃这些个山珍海味了,吃那些平日里能买到的做什么!”
叶桓微闻言,笑了:“你啊!今日收了此处,以后要吃什么,还不是跑一趟的事?走吧,客人都散了,现在去用饭,刚刚好。”
凛风一听,乐了,“欸”了一声,便驱车往外走,把车停到了蘅琨酒家门口。
门前小二正送宾客,见凛风驾着马车来了,睁大了眼睛:“凛,凛风小哥?”
凛风神色一冷:“我都亲自驾车来了,这车里的人是谁,你知道该叫什么人来迎吧?”
那小二忙不迭说:“是,是!我马上把咱们掌柜的叫出来!”说着,便往屋里跑去了。
叶桓微下了车,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也都从茶摊的棚子底下站起来,跟在身后。
她步伐轻慢,散步一般地上了二楼的雅间。鞋履踏在地上几乎没出什么声音,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凛风走在前边,挨个雅间察看了,选了一间已经打扫干净的,把叶桓微迎了进去。
待叶桓微坐下,刚喝了口茶,便看见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赔笑道:“唷,二小姐都好长时间没上咱们这儿来啦!今天您来,想吃点什么?对了,叫门外的兄弟们都去楼下吃酒吧,老在那儿杵着,也不好看,您说,是不?”
叶桓微放下茶杯,笑着说:“刘掌柜不必跟我顾左右而言他。您原来在叶家是管当铺生意的,全仰仗我姐姐的恩德,这才暂时接手了蘅琨酒家。但是我听说,这段时间蘅琨酒家的流水,比起江掌柜接管的时候,可少了太多了。”
“这……”这刘掌柜刚接管蘅琨酒家时,尚且防着叶家,只敢贪些小便宜。后来逐渐换了班子,也就猖狂起来了。他仗着自己有些小机灵,把净收入数目只固定在一个数值,每个月若是多挣,就多拿些,少挣就少拿些——总之,交给官中的,一直就那么点钱。
叶炀钰管着好几处大庄子、十几家大店铺,平日里忙都忙不过来,账目自然是交给亲信察看。这人花点钱贿赂了外人,损失了叶家的财产,却填了自己的腰包。瞒得过日理万机的叶炀钰,却瞒不过眼明心亮的叶桓微。
“二小姐,咱们这儿是大小姐管着,流水多了还是少了,恐怕,和您不相干吧?”看来这刘掌柜也深知道,叶桓微在叶炀钰面前只会忍气吞声的定律。
然而实际上,不仅仅是叶炀钰,叶桓微在任何一个叶家人面前,都是安静守拙、忍气吞声的。也正是因此,叶家人很难找到她的错处来教训她。时间长了,居然还落了个娴静温和的名声。
叶桓微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因这刘掌柜是叶炀钰的人,自己就算是把一本烂账扔到叶炀钰面前,再把他绑了一起交给她,也不会讨到半点好处。既然如此,还是不交恶为上。
“哦?那我倒要问问刘掌柜,这蘅琨酒家,是叶家的产业,钰姐姐的产业,还是刘掌柜自己的产业呢?”叶桓微笑容一敛,一双杏眼却亮莹莹地盯着他。
“那自然是叶家的产业了!”“既然是叶家的产业,我也姓叶,还是长房的二姑娘,怎么就过问不得了?”她声音不大,却因声线较旁人浑厚清亮,倒多了几分威势。
刘掌柜听了这话,还想搪塞,叶桓微却是一口气也不容他喘,冷冷道:“我今天来,本来有正事,没必要跟刘掌柜白费口舌。只因你是我姐姐的得力帮手,多问了几句,你竟不把我放在眼里!”
刘掌柜闻言,脸上一白:“二小姐,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这咱们这份产业,现在毕竟是大小姐管着。既然是大小姐在管,别人问账,我也不好做啊……”
叶桓微冷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书信,摔在桌上:“你不必把锅甩给我姐姐,从今以后,这蘅琨酒家她也管不着了!这话并不是我说的,你看看吧!”
刘掌柜从桌上拿起那封信,狐疑地拆开来看。叶桓微一边说:“家主哥哥把酒家交到我手里,不是因为姐姐不得力,而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一天天的蚕食我们家的财产!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瞒得过我姐姐,就能瞒过我兄长?”
叶桓微见他拿着书信的手抖了起来,便乘胜追击:“我告诉你,你仗着我姐姐事情多顾不上,又以为我年轻不懂事,查不着你这里的账,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兄长耳目众多,你那点勾当到了他耳朵里,砸了自己的饭碗,还坑得我姐姐要回去领罚!”
“今天我来,就是来清理门户的。你最好乖乖地把账本交出来,损失的银钱都给我补回来,剩下的,我看你为我们家做事多年,且不和你计较!凛风,跟着去取账本。你们几个,和小二一起把客人们都请出去,封门,别丢了叶家的脸!”她句句话掷地有声,令人胆寒。
“听见没,还不赶紧的!”凛风最喜欢看这种场面了,一时有了威风,把那封信从刘掌柜手里抽出来,交给了叶桓微,便赶着他往门外走。家丁们得了令,也出去帮着清客打烊了。
少顷凛风取了账本来,叶桓微把手肘往桌上一支,撑着脸,翻了几页,冷声问:“印呢?”
凛风推了一把那刘掌柜:“印呢!”刘掌柜一哆嗦,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抠出一个圆柱形的玉印,递给了叶桓微。
叶桓微一手夺过来,辩出果然是真印之后,转过头来,目中尚有鄙夷之色,脸上却是对着外人才会有的一派笑意盈盈:“好,既然你还算听话,我也就不处置你了。明天早上,我差人送你离开坤京,你找我姐姐去,让她给你另派差事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