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仪笑了笑,知道皇帝虽这么说,心里恐怕早已对这位四公子有了极高的评价,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韩珝偲何许人也?韩珞成才入朝不到一年,便已能与他相比,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那小子就是运气好,真要和他二哥过招,还嫩了点儿。”皇帝淡声道:“他要真有那本事,就让他跟他那两位哥哥斗去吧。”转而又对薛昭仪说:“孤知道你心无邪念,也从没叫瑜卿掺和过这里面的事情。瑜卿此番出去游历,躲躲是非也好。”
薛昭仪笑着应了说:“诺,臣妾定然叫他安分守己,绝不多管闲事,不给咱们皇家的子弟丢脸。”
皇帝点了点头,薛昭仪也看出来,皇帝今天心情不错,虽说刚才出了点小插曲,却也不妨碍他此刻脸上暂驻着淡淡的笑容,便顺势道:“最近四公子劳苦功高,也是颜妃姐姐教导得当。姐姐侍奉陛下多年,听闻最近陛下身体有些不适,很是焦心呢。”
见皇帝没说话,薛昭仪知道他还念念不忘旧事,宽慰道:“当年淑妃娘娘是做错了事,可是并不与颜妃姐姐有丝毫干系,殿下还需放宽心,常去看看她才是。也好叫四公子安心些不是?”
皇帝扭过头去看了她一眼:“今天是颜妃叫你来的?”
薛昭仪微笑着摇了摇头:“姐姐关心陛下,从来只在心上。她知道陛下的心痛之事,这才不敢到陛下面前请安。但每当臣妾到天香宫里去时,姐姐总会问上两句,还叫臣妾一定要好生侍奉陛下。”
皇帝又扭过头去了:“她就会做这些表面功夫,人人都说他贤德,怎么你也被骗了?”
薛昭仪一脸不解,轻轻拉着他的袖子,侧着身看着他的脸——没有怒色,却也没什么好脸色,疑惑道:“姐姐是宫中难得贤良的老人,又讨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喜欢,自然也受宫人们的敬重。难道臣妾说错了什么吗?”
皇帝这回冷笑了,却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现在老四在朝中的威势如日中天,她在祖母和母后那里可也是一等一的人物,旁人不是敬重她,是怕她罢了。我知道你在宫里势单力薄,常去各宫坐坐,也能和睦后宫。只是不要被什么人的三言两语,就给骗了。”
薛昭仪听到这里,便知道她不该再问,只应了一声:“诺,臣妾谨遵陛下教诲。”
一时气氛有些过于沉静,薛昭仪又开口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陛下刚才说,要臣妾这两天迎一位客人入宫,臣妾还没问,该以什么样的规格接待这位客人呢?”
皇帝的脸色这才好了些:“此人算是唐境的养母,姓董,唐境唤她姨娘。唐境又在我身边待了这许多年,忠贞不二,前两天还说了几句有见地的话。孤有些好奇,便想见见她。但孤终究不便见一个平民婆子,就只能把她叫到你宫里,再行觐见之礼了。”
薛昭仪点了点头说:“唐侍郎是一等一的人才,能养出这样的孩子,这位董姨娘一定不是常人。正巧这几天臣妾也有些劳神,择日请她进宫来便好。”
皇帝闻言,转过头来看她,言语中隐隐含着关切:“可是因为查案做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了?颜妃虽然没什么大才,但处理这些事,她还算有一套。你若真累了,把这些事交给她去做也无不可,何必这么辛苦呢?”
薛昭仪笑得很贤德,说出的话却不如其是:“陛下把这件事交给臣妾,是抬举臣妾,也是想肃清后宫。若是臣妾将这件事情交给姐姐去做,一是误了姐姐到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那里请安的大事,二是怕辜负了陛下的期望,不敢不亲自查。”
皇帝叹了口气:“整个后宫,就你最实诚,最听孤的话了。”说着,叹了口气,嘴角微微勾起,一把搂她入怀,温香软玉。
红墙青瓦,黑衣白袍,相映在盛夏的宫廷。此时此处,宛如世间最令人羡艳的才子佳人。
却只有门前的石鼓知道,怀中的美人笑得温柔和美,眼神中却始终没有当年人那般,天真干净。
而此刻的权舆殿内,门前石鼓早已听惯了殿内的喧嚣,却又不得不再次迎来吵嚷的凡客。
韩珮翎和端贵妃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笑嘻嘻地问:“母妃,我这一套下来,定然打得老四不知所措!果然,刚才我专门派人去听他和许洲说话,他正着急着,要去找父皇说理呢!你说他蠢不蠢?父皇的心意摆的那么明白,他都不知道看着点儿!”
端贵妃手里正穿着珠子,淡淡地笑着说:“你最近倒还有长进,知道看着你父皇的脸色做事了,不错。前两天那桩事儿,干的也挺漂亮。又是你那个女谋士给的主意吧?”
韩珮翎“嘿嘿”一笑,忙起身走到殿上来给自家母后捏肩,一边说:“阿钰上次虽没谋划得当,这次却做得不错。她早就料到父皇想提拔低品官员,还知道父皇的心意——他最讨厌那些满嘴仁义的臣子。要给朝廷换血,可不得把这些杂碎打扫干净嘛!”
“偏偏这些人骨头又硬,愣是不接受我的招揽。她就说,此时正好把这些人排挤下去,杀杀老四的风头,也省得给咱们添乱。”韩珮翎沾沾自喜:“她还说,让母妃您多留意一些裴家的远亲子弟,他们本就有点东西,只是多年来迫于大房的压制,无处发挥罢了。”
“现在父皇正是用人的时候,那些人又有咱们母子这棵大树,裴家那些累赘倒了不要紧,这次咱们自己养狼,养熟了,可就是咱们俩的了。”
端贵妃冷笑道:“她想的倒简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话不假。扶植一些没钱没权的裴家偏房子弟上位,也不错。但是我告诉你,你别想就这么把你外公这一支就这么丢了!你母妃我,可也是那儿出来的。你若是连怎么救这些至亲都做不到,还谈什么皇位?”
韩珮翎实在是不想再拉他那些个舅舅表哥一把了——那些人仗着自己还有些权势就兴风作浪,把自家外公那点积攒了几十年的好名声全都败光了不说,还让他身陷囹圄,又没什么才干,实在不是什么好亲戚。
他撇了撇嘴,不捏肩了,一边走回原位一边说:“外公可用不着我救,他那么多子弟门生,又还有些功劳。儿臣派人早早的飞鸽传书给各地的官员,能躲的便都躲起来了。现在证据不足,外公又还有些威望,陛下总不至于杀了他。”
“但是那些个舅舅、表哥和表姐夫吧,”韩珮翎坐在原位上,理了理衣袖:“我是真不想救。”
“母妃,您说这世上哪里有狗仗人势,还能捞着好的事情啊!”韩珮翎抱怨道:“我早就告诫过他们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他们不听,现在出了事,又要我拉他们一把!到时我要是拉不起来,是不是还得被他们拖下去啊?”
端贵妃放下手中的活计,瞪了他一眼:“你舅舅是有不对,可你那大舅毕竟是你母妃唯一的哥哥,你小舅也才三十多岁呐!裴家长房本来就人少,生了三个儿子,招了三个女婿,都掺和进了这件事!他们若出了事,叫你那三个表姐和表嫂又怎么办?”
韩珮翎知道,自己在表亲上,向来拗不过端贵妃,但此刻却必然要坚持自己的看法:“母妃,自古以来,外戚便不许干政。莫说我现在还没继承皇位,将来若真继承了皇位,还要受他们这般指使,那这天下到底是我韩家的,还是裴家的?”
端贵妃闻言便怒了,一拍扶手道:“你现在知道你是韩家的二公子了?你可别忘了,若不是因为你母妃我是裴家的嫡长女,你儿时还能受那样良好的教育?你现在还能得陛下这般看重?你是翅膀硬了,只是苦了养你的人!”
韩珮翎一时无法辩驳,只觉得心里憋屈:“我知道裴家对咱们母子有恩,但是也不能任由他们那么猖狂下去啊!”
端贵妃靠在靠背上,冷静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了下来:“你放心,你只管救,救几个现下罪责还轻的。若不能免罪,改流放为充军也好。充了军使点银子,还能当个百夫长,不至于受大苦——将来他们出来了,我必然好好教训他们,绝不再给你添乱了。”
韩珮翎低着头“哦”了一声,已然如霜打的柿子: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说叶昭钰想出来的好办法,叫端贵妃断了和裴家的联系,也好不被这祸害牵扯。如今希望破灭,自然什么精神都打不起来了。
叶昭钰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止不住冷笑:“贵妃娘娘还真是,重情重义啊!”
韩珮翎恨恨道:“我那两个舅舅,小时候没把我母妃当回事,等我母妃进宫封了妃,又来称兄道妹!仗着我母妃一点威势,事不处理干净,惹的尽是麻烦!若不是母妃下令,我真想派人到监狱里去,毒死这些个没心没肺的蛆虫!”
他正气着,沉默了好半天才镇静下来——却发现叶昭钰格外镇静。一转头看向她,她却笑了,笑得平常,说出来的话却很是瘆人:
“既然他们,已经成了公子的绊脚石,为什么不可以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