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平县北面依山、南面傍水,中间大片平原,交通发达,打仗时是军家必争之地。
所以虽只是个县城,却商铺林立、客流充足,相当繁华。
周霆正坐在一家酒楼的二层雅间等人。
杨毅说要把他介绍给小舅舅陈锋。
陈锋是杨毅外祖父卸甲归田后才有的孩子。
比起喜文的长兄,陈峰倒是继承了他爹的衣钵,自小喜武,少年时便外出拜师学艺。
杨毅外祖去世时,他才回来守孝,守完又出去闯荡江湖。
这次因长兄突亡、家母重病,陈峰才又赶了回来。
他天赋异禀,是个练武奇才,虽才二十多岁,武功却深不可测。
杨毅的功夫大多都是他传授的。
周霆对他早有耳闻,仰慕已久。
今天终于能得见其人,怎么不兴奋异常?
所以虽对着惜言如金的杨毅,也挡不往周霆的滔滔江水。
俗话说:语多必失。
说得兴起,一不小心就把姝眉说的那三种笨鸟的笑话吐噜出来。
还没等他好好欣赏小面瘫杨毅终于裂出笑纹,就听门外传来两声轻笑。
杨毅忙起身打开门。
门口几人中,一个是陈峰,另一个站在他前面的人,让杨毅面色一凛。
虽不认识那人,但见他三十多岁,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尊贵,便知绝非等闲常人。
互相介绍时,他只说自己是陈峰的一位故人,姓李,有事来滦平,与陈峰不期而遇,故来打扰。
他说的很客气,但见陈峰对他那份恭敬的态度,便知此言不实,人家不愿说别人也不敢问。
尤其是周霆,已经有点晕乎。
不仅见到仰慕已久的陈峰,果如他想象中相貌凛凛,端的一条好汉。
还见到这么个自带尊贵相的人,那隐隐的威势让一向大大咧咧的他,也少不得规矩许多。
寒暄过后,那位李爷似不经意的问:“刚碰巧听周小公子讲的那个笑话,听着有点意思,不知出自何处?”
周霆正懵着呢,脱口而出:“是我妹妹编着玩的!”
刚出口立觉不妥,忙改口:“是我,是我哄妹妹编着玩的。”
一旁杨毅眼神一闪。
李爷也微微一笑:“是个好哥哥!有颗赤子之心。”
他又和杨毅聊了几句,言语间将他也夸奖了一番。
过会儿杨毅和周霆知趣的告辞。
临别李爷把自己的一枚玉佩和扇坠分别送给杨毅和周霆做见面礼,二人没敢很推辞只得受了。
回到家中周霆有些惴惴,今天似乎两件事都有些不妥,
一是差点卖了小妹(虽然及时做了补救终是不妥),
二是接受了不认识人的礼物,且那人一看便是一位大人物。
犹豫再三,还是私下和父亲坦白了。
三爷看了看那个扇坠,玉质极好,绝非凡品。
一时想不通滦平这个小地方,会来什么大人物。
又想就算对方是大人物,自家却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也没什么利用价值,倒是不会引来什么祸端。
可是私自接受礼物,和言多语失带出妹妹,这些都不能饶。
于是悲催的周霆挨了二十戒尺,没受伤的右手还得挨罚抄书。
此事真实原由只有父子和王氏知道,对别人只说他淘气闯祸受罚。
不知情的姝眉还心疼二哥,给他送药做好吃的,这让周霆更是愧悔。
很快周霆又遭更大一击:不仅好基友杨毅要回上都了,他才认识的仰慕者陈峰也要去京都。
他梦寐以求的拜名师计划瞬间破灭。
就像饿极了的人,嘴边好不容易有一块肥肉,都闻到香味儿了,却没吃到口。
周霆想撞墙啊!他的小心肝儿承受不来啊!
看着周霆明明手上受的皮外伤,却一副被铁砂掌拍成重度内伤的模样,家人们都觉得好笑。
好在杨毅虽因事出突然,不告而别,却托人给周霆送了几本书。
其中有陈峰送周霆的一本武功秘籍,杨毅送的兵书也相当有重量。
收到这些“宝贝”后,周霆才如枯木逢出,满血复活。
而三爷则觉得那舅甥两此番情意太重,恐无以回报。
杨毅才离开不久,大爷周纪春的家书就到,一封给周老太爷,一封给三爷周纪秋。
两封信中都有的内容是:让周霖再回上都,继续求学。以便来年乡试更上一层。
二来,后年是母亲六十大寿,他将携家眷回来拜寿。
三来,周霖已经十五岁,也可以定亲了,他那里有门好亲事,望父亲和三弟考虑。
给三爷的信中详细说了那门亲事之后,大爷对三弟写了几句肺腑之言:
三弟纯孝,代为兄于家中侍奉双亲,兄感愧非常。
然虽孝顺是天,三弟大才却埋没无乡野。
如今四弟已成家,看父亲之意定是留他与身侧,三弟何不继续科举,展鸿志光门楣?
咱们弟兄两也互为臂膀。
三爷看完信沉默良久,他又何尝不想一展抱负?
只是老四夫妻都不省心,平时娘子虽不抱怨,他又何尝不知四弟媳是个有些拎不清,爱搅事。
母亲年岁已高,又精明的眼不揉沙子,难免因他夫妻两费神,有自己和娘子帮衬,她老人家还轻松些。
大哥的好意看来暂时是不能领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提笔给大哥写了回信。
于是周霖再次离家远去求学,带走一家人满满的不舍。
因着不舍大儿,也因无法亲自相看儿子亲事,再加上大伯已经四十,依然无子,过继之事恐又要被提起,种种忧心思虑使得王氏一下子病倒了。
王氏这场病来势汹汹,缠绵病榻很久。
一家人忧心不已,三爷疼惜愧疚种种情绪必不用说。
姝眉兄妹几个都侍汤奉药忙个不停。
看着三房的忙乱,赵老太太心里也不好受。
她能猜得到三儿媳的病更多是心病,谁也舍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送人,哪怕是只是过继到隔房。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大家断了香火啊?
最后恐怕也只能委屈老三了。
人有时就是这样,习惯了一个人的奉献,就不太关心他的感受了。觉得他习惯了奉献,就不会计较那么多。
当一个人不仅是奉献甚至是牺牲时,受益的人甚至会刻意选择忽视。
比如周老夫妻,他俩个都知道三子为这个家牺牲最多,而且还是子女中最孝心的,但同时却是相比下最不受重视的。
老大光宗耀祖是老周家的荣耀。
老四是么子得到无限的疼宠。
老三呢?
最被忽视的那个,偏偏最是读书好,却一直埋没在乡间。
当没法十全十美时,最好说话的那个往往最先牺牲。
既然不能完全,只能选择更加忽视,假装不明白、不知道、不存在。
心病还需心药医,王氏心结不解,病体难愈。
三爷请医问药,忧心爱妻,又夹在孝道、夫妻情、父子情之间,左右为难痛苦不堪。
看着娘亲病骨支离,爹爹熬得形容憔悴,姝眉焦灼担心又有一丝恐惧,这个时代医疗条件那么差,她承受不了双亲中任何一种也许。
她忙着照顾宽慰双亲的同时,更在绞尽脑汁的想对策:
娘亲的心病主要在大哥身上,不管基于亲情还是想过继,伯父母在大哥的婚事上,都一定会替他千条万选。
所以娘亲的心病,主要集中在大哥是否会被过继。
大哥是否被过继,根源在于大伯目前无子。
姝眉偶尔听到祖母和娘亲闲话,大伯母毕竟大家子出身,因自己久不孕子,前几年不顾大伯反对,已经给两个丫头开了脸。
只是不知是因为大伯不待见她们,还是因为她们没这份福气,总之也都一直无孕。
且基于周家的家风,连祖母都不甘心得个庶孙。
因此说来说去只能过继。
然而莫说周霖如此优秀,哪怕他很平庸,三爷夫妻那里又舍得?
周霖越出色,大爷夫妻内心越欣喜,也难免更添愧疚,所以过继之事才迟迟没有实施。
隐隐的大家都心存一丝希望:万一大奶奶自己还能生个儿子呢。只是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大家很不乐观。
姝眉仔细思讨了一番:大伯母能生三个女儿,说明身体的根本没问题。
35岁的女人在现代,还有刚生头胎的呢,这样年龄也不碍事。
何况前有祖母40岁高龄,还能生下老叔的例子。
迟迟没能再孕,极有可能是因为生双胞胎姐姐时候伤了身子。
可在上都那么多名医云集的地方,整整调理了十年也该没什么大碍,一直怀不上,估计大多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等精神因素。
姝眉搜肠刮肚的回忆那个到处都贴着专治不孕不育小广告的前世。
突然想起曾经有个已婚同事,在办公室显摆她有能生男生女的秘方。
她声称:生男的那个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五,生女的百分之八十五。
当时还没恋爱的姝眉,邪门的只听一次就记得牢牢的,难道就是为如今的穿越做的准备?
不管如何,姝眉赶紧把前世自己记着的孕产知识整理一遍。
把里面如何调整心理放松心态,饮食运动,甚至夫妻之事的频率和体位,都厚颜写了下来。
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把这些交给娘亲,并让他们相信,还不把她当妖怪附体。
在自己屋里转了好几圈,让一旁自己专属丫头可乐,差点成了蚊香眼。
看到这丫头想起那丫头,对了!曾叫丫头的小表妹现在快当姐姐了。
外祖家这段时间连爆双喜,不仅小舅妈有孕,连生完小表妹,近十年无孕的大舅妈也怀上了。
有一次姝眉听小红八卦,她娘是用了她婶婶的生子秘方。
现在把这事移花接木不就得了?
于是自从娘亲生病再也没出门的姝眉,找了个借口去了外祖家。
到了外祖家,直奔外祖母处。
等身边没旁人时,又听祖母问起娘亲的病情,姝眉便趁机说:“姥姥!您知道娘亲这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我寻思要是大伯母能生个小弟弟,我娘的病不就彻底好了?”
刘老太太叹息:“谁说不是这个理儿啊!可你大伯母那里又总也没个消息,这可咋办啊?真是愁死人了!”
姝眉转转眼珠子:“您说大舅妈年纪和我大伯母差不多,咋就还能有小表弟啊?是不是有什么秘方?要是把秘方给我大伯母,伯母万一有了宝宝,我娘不就再也不用忧心了么?”
刘老太太愣了愣:“你个小人儿家家的知道什么呀?哪有什么生子秘方?不害臊!”
姝眉抱着外祖母的胳膊,边摇边撒娇:“姥姥!你就给问问嘛!没有秘方有经验也行啊!您看您闺女我娘她多可怜啊!”
最后老太太被摇得无奈,更因疼女心切,果然和两个怀孕的儿媳不知用什么法子去探听了。
回头又因为没有合适的人给病中的女儿传话,只能细细告诉姝眉,。
姝眉去其糟粕留点精华,和自己的前世法子糅合在一起,工工整整写了好几张。
谢过外祖母,兴冲冲的回家。
到王氏屋里后,看娘亲正清醒,精神还好,赶紧打发出去和儿。
她依在王氏身边,细细问了她的身体状况,又拐到外祖母对她的惦记,等王氏觉得让母亲操心而不安时,赶紧把自己编的说辞半真半假说出来。
然后姝眉又忽悠:“娘亲啊!姥姥说有两个舅妈在先,万一这些方子对大伯母有用呢,我大哥就不用过继了。我还能多个小堂弟多好啊!”
王氏看着女儿拿来的这一叠方子,眼泪一下子出来了:有娘的孩子是个宝!
还有这事肯定也有眉眉的手笔。
这个孩子自小就与一般孩子不同,时不时有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有时还有异乎寻常的成熟,对亲人细腻体贴不像这么大的孩子。
可她除了疼惜女儿,不愿想其中古怪,反正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亲骨肉。
王氏搂过姝眉:“我闺女真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
姝眉依在她怀里,嘴里得意的:那当然。
心里却在叨叨:娘亲啊!接着就看您的枕头风了。枕头风啊枕头风!你可一定吹得爹爹超配合啊!
可能是心病急的,也可能是听到闺女的心声,王氏当晚就和三爷吹起枕头风。
也许枕头风疗效好,也许是三爷这段时间也被几种煎熬挤兑急了,总之三爷脑袋一热,提笔给大哥写了封信。
当然三爷开始肯定是不露声色的叙家常,最后似不经意的提起自己老丈人家的两桩喜事,还有自己媳妇给大嫂讨了几个方子,还假意笑话,乡下土方子那里上得了台面?不过是媳妇对嫂子一番好意,也就随信寄过去了云云。
三爷信中还含蓄的提到,咱娘40还能生四弟,大嫂还年轻,呃,剩下的请大哥大嫂自行脑补吧!
三爷趁脑热写了信,发出后又有些后悔:大哥大嫂会不会多心?当弟弟的寄那些方子合不合适?
这边三爷的纠结不提。
收到信的大爷夫妻倒没想那么多,那也是被求子过继折磨的晕头了,居然宁可信其有。
于是大奶奶放权家务给大女儿,带着老二老三去庄子上放松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夫妻分别调理饮食,厚着脸皮按方子上的要求,行夫妻之事。
大奶奶还自我安慰:看那方子上的字一看就是女子的,虽然娟秀还略有幼稚。
她知道三弟妹并不擅长笔墨,肯定是三弟妹刚学会写的。
弟妹不是外人不算丢人。
她哪里知道,这都是她那个才十岁的侄女移花接木而来。
如此这般折腾了三个月,大爷周纪春接到老家传来的喜讯:老四家的生了个小子。
顺便带了一个消息:给方子的老三岳丈家的两嫂子也早各生一个小子。
几乎同时,老家也收到周纪春沾着狂喜之泪的报喜信:大奶奶再次怀上了!
老周家这下差点炸了庙。
老太太喜的边落泪,边不停的念叨:祖宗保佑!菩萨保佑!老大有后了!
老太爷则是直接去祠堂感谢祖宗保佑,保佑长房一举得子。
三房的欢喜一点不次于两位长辈,王氏不断念佛保佑大嫂必得麟儿,病一下子就好了大半。
三爷和几个孩子终于松了口气。
歪打正着的姝眉则不断祈祷:亲!我大伯母要那百分之九十五!
全家恐怕只有薛氏略有不开心。
原因很简单:自己喜得贵子正该风光,却被大嫂有喜夺了风头。
不过她这点小心思谁会在意?
乐极生恼,大奶奶因有喜和大爷分居。
有天独居的大爷开心多喝几杯,被一个有大志的丫头爬了床。
当时大爷大怒,立时要打发了。
大奶奶虽然膈应的不行,但想到自己的情况,留个不被爷见待的,再也翻不起风浪,还省得自己落个妒名,就说服大爷留她下来。
大爷不好落妻子面子,只好答应,从此却再也不去那两个通房丫头那里。
不料也许是受扎堆生子的影响,大爷这一枪就中,那个丫头居然也有了喜!
一时人人心里都五味杂陈。
大爷私下对大奶奶说:“你别多虑。我自有主张,生子后打发她走,孩子留下。毕竟将来咱儿子也算有个帮衬,生女就留她们一口饭吃。”
大奶奶心中一暖,又一定。
可还是担心:“万一我还是生个闺女呢?”
大爷豪气的一挥手:“那就说明我周纪春命里无子,怨不得谁!”
大奶奶终于泪落如雨:今生遇此良人,妇复何求?
当初父亲早逝,母弱弟幼。
在大家族里母子几人处境极其艰难,为此舅舅才做主,把自己许给他看好的一个手下,就是周纪春。
因他家风纯正,为人良善义气。
又是曾从过科举,不似一般武将粗俗。
况周家族人远在北方,他就算不是入赘,也能照顾自家更多。
真的应了那句:一个女婿半个儿。
娘家族人再也不敢轻易欺负她母子几个。
就是一直被族人笑话她低嫁,连早就嫁入高门的长姐也时常替她惋惜。
可鞋穿在脚上,只有穿鞋的人,才知道舒不舒服。
人不能只活给别人看。
如今她越发感谢舅舅,替自己择这门婚事,也庆幸自己能遇如此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