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前一天,姝眉终于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周家大院。
这里的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也莫名的隐隐透着那么一丝陌生。
祖父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身子骨极硬朗,见到最疼爱的孙女很是开心。
四叔已经蓄起小胡须,外表看似成熟,内在还是那么不靠谱。
张嘴:“眉眉!你这么久不在老家,都不知道你四弟,我家小强多厉害呢!手劲儿贼大,打脸打的可疼了!将来肯定能打过他二堂哥。”
姝眉内心捂脸:你个做叔叔的,当着侄女的面,说挨自个儿儿子揍的事,很光彩么?!
能打疼他爹脸的三岁小儿就能成练武奇才,那整个社会都是江湖了。
她正尴尬着不知怎么回应呢,薛氏过来无意解了围。
她拉着姝眉的手嘘寒问暖的,亲热劲儿还真让姝眉从彼尴尬转为此尴尬。
而且四婶的不小变化恐怕就是姝眉觉得老宅有些陌生的原因之一了。
两个月前薛氏又给四爷添了一个女儿,就是周家五姑娘了。
这时的薛氏一身产后肥,浑身滚圆,脸胖的像个大发面包子,一笑眼都找不到了。
离得近些,还隐隐闻到身上一股子奶腥味儿。
姝眉赶紧说要看看五妹妹,她可是给小妹妹带来不少好东西。
一听好东西,薛氏眼睛明显一亮,忙唤平儿把小五抱过来。
姝眉看到抱着襁褓的平儿,心中不由一叹:她出落的越发水秀了。
和产后走形的四婶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组。
虽然二人相差不两岁,一个是水果,一个是蔬菜。
平儿是水蜜桃,四婶就是矮窝瓜。
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四叔,果然见他在四婶身后,眼睛时不时瞄瞄平儿。
唉!姝眉心里叹了又叹。
平儿恭敬的把襁褓送到姝眉跟前,里面六个月的小婴儿睡得正香,让本想抱抱她的姝眉收回了手,唯恐把她弄醒了。
从眉眼上看,这个五妹长的像薛氏,但没有薛氏白净。
姝眉无声的示意平儿把熟睡的五妹抱下去。
然后才问薛氏怎么没见四弟,薛氏笑道:“才过来时,小强还正睡着,怕闪住风就没抱来。”
姝眉心里的叹气都该用复读机了:都在睡觉,一个三岁,一个六个月,大的怕吹风,小的就不担心。
看来区别对待的不是年龄,而是性别啊!
晚上一家人吃团圆饭时,姝眉察觉出为什么感觉陌生的另一处了。
一是,家里添了好些下仆,
二是,这些人的规矩居然有模似样,
三也是最关键的,很有几个人如有家务事需要禀主子们时,虽然对着的是薛氏,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看站在薛氏身后平儿的眼色。
姝眉暗暗皱眉:就是要把四婶架空的节奏啊!
幸亏祖母临走把常乐两口子留下来,放贵重物品的大库房钥匙分别由祖父和常乐家的拿着,没有特殊情况不开不拿。
日常用度走小库房,银两物品有数,由薛氏调配。
这个平儿还真是不简单,新来下仆的规矩八成也是她帮着调教的,且把薛氏服侍得也挺舒服,对她也不那么苛刻了。
席间平儿一直站在薛氏身后伺候。
薛氏呢,眼里只有那个挑肥拣瘦,哼哼唧唧不好好吃饭的小强。
偶尔四爷和平儿眼神对视,意味深长。
平儿也会不落痕迹的给四爷布几筷子菜。
这些暗潮让姝眉回归故里的欣喜减淡不少。
等回自己屋子休息时,姝眉叫过红茶,就是原来在祖母身边伺候的康儿。
她在周家老宅时,拜了常乐家的为干娘。
姝眉让她明天看望她干娘去,就便打探一下老宅的情况。
红茶忙应了,和雪碧两个服伺姝眉睡下。
一个月换了四个地方的姝眉,偏偏在自己的老根据地失眠了。
接近凌晨才眯了会儿。
第二天刚吃完早饭,红茶还没来得及出门,薛氏就带着宝瓶等五六个丫头婆子呼啦啦的过来了。
姝眉忙起身行礼,口里道:“哪里敢劳动四婶,该是侄女给您请安去才是。”
薛氏笑眯眯的:“自家人还那么客气什么?我这不是来看看下人有没有偷懒,屋子收拾干净了没,地龙烧得热不热?”
姝眉忙道:“劳四婶费心了!处处都很妥当。”
薛氏笑眯眯的:“那就好!”
又扫了扫姝眉身后的丫头们,看到红茶时诧异道:“这不是老太太身边的康儿么?”
红茶忙又行一礼:“禀四奶奶!奴婢已经跟了四姑娘,改名红茶了。”
薛氏恍然大悟般:“老太太最疼她四孙女,连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人都给了。”
红茶忙又躬身:“四奶奶打趣奴婢了,奴婢那里称得上最字。”
薛氏只笑不接,又越过雪碧看向后面那两个:“这两个脸生的很,难不成也是老太太给的?”
翠羽黄衫向前一步,齐齐行礼又齐道:“奴婢翠羽,奴婢黄衫,奴婢们是一直跟着姑娘的。”
薛氏啧啧:“我家四姑娘真不愧是官家大小姐了,这一脚出八脚迈的,四婶可比不上喽!”
说完用手帕半掩着嘴咯咯笑。
姝眉心道:幸亏灵机一动,把甜橙和香苹暂留在北都舅舅家,否则四婶这山西老陈醋都得倒了牙。
现在她也只是微笑不语。
薛氏不愧是小强的妈,对侄女的非暴力不合作一点都不气馁,自作主张的要把下人们都打发出去,说是要和姝眉说几句体己话。
姝眉身边这四个都没动,姝眉说:“雪碧留下伺候,别人都下去吧!”
同时暗暗给红茶递了一个眼色,红茶会意的带着翠羽黄衫退出。
薛氏见雪碧留下也没坚持轰人,倒是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我记得雪碧不是和可乐一般大么?没看到可乐想来是配人了,怎地雪碧倒是还没呢?”
雪碧闻言臊得几乎要夺路而逃,但是脚却是一动没动。
薛氏有点没趣的撇撇嘴,兜了半天圈子,她也没耐心了。
顾不得雪碧在场,直接问姝眉:“听说我侄女出息大了,能挣大钱了?”
姝眉吃惊的很:“四婶这话从哪里听来的?”
薛氏皮笑肉不笑的:“跟四婶还不说实话,你在京城郊外庄子弄暖棚种药材,不是都发大财了吗?都是一家人何必还瞒着掖着?”
姝眉脸色一正:“四婶是听谁嚼得舌根子?庄子上弄了暖棚和药材,可是周大顺周叔他们弄的。我一个女孩子家知道什么?再说那点子菜蔬仅够一家人嚼用,哪还说的上发大财?至于药材目前不过是给二哥的一点心意,聊胜于无罢了。千里迢迢的,谁这么听三不听四的在四婶那里胡传?”
一番话说的薛氏讪讪的,支吾了几句,找了个借口灰溜溜的撤了。
姝眉起身相送,在门口拧眉而立,心里有点堵。
身后雪碧轻唤:“天冷,姑娘还是进屋吧!”
姝眉没动,看着院子里的衰草枯树,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回了屋。
京城郊外的温泉庄子是娘亲用入股舅舅铺子的分红买的,祖父母都清楚。
按说也没啥不好让四房知道的。
姝眉只是纳闷这千里迢迢的,四婶的耳朵怎地这么长?
相隔千里通一封家书都不易,谁还会说这些细枝末节。
再说那么远传过来的话,大抵要面目全非,再让四婶的特长加工夸大,难免让家里各房之间生误会。
傍晚姝眉的疑虑就有了答案,红茶从她干娘常乐家的那里回来,带来的信息中有一条让姝眉顿时大悟。
原来从平儿的事发后,赵老太太为防患于未然,把曾经心仪平儿的周往调离四房,让他跟着去了京城。
又因他对老宅熟悉,每年送年礼或者有事,往往派他回来。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安儿和平儿交情非浅。
虽然后来平儿出了事,一根筋的安儿又被平儿的一番“苦衷”打动。
暗地里二人情义未断。
安儿随老太太去了上都,两人竟然还能偶有联系。
这就得说得益于周往了。
从安儿第一次托他给老宅的平儿捎东西,周往就怀着不可言喻的爽快心情同意了。
平儿曾教安儿认得几个字,到了城里作为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安儿又继续学了些,也算粗通文墨,所以让周往捎带脚的也就有了简单的书信,就算只言片语也足够平儿猜个大概。
而薛氏不过是来探口风的。
只是这样的事,平儿肯定不会告诉薛氏,她会告诉谁,谁又能指使薛氏来探口风,也就不言而喻了。
姝眉暗叹:从小鼻子小眼儿,斤斤计较上看,四叔和四婶还真是一家人。
略想了下,提笔写了一封信,叫来翠羽让她快马去滦平县城,老舅还在,拜托他把信想办法快点送给京城的娘亲。
翠羽得令而去,十里铺离县城很近,骑马更是快。
不消半个时辰,翠羽就把事情全部办妥。
往回走时她略略犹豫了下,还是打了个呼哨。
一会儿,一只颈羽闪着翠绿金属光泽的信鸽就落在她手臂上。
翠羽看着这个漂亮的小东西,不由展颜一笑。
想起姑娘第一次看到她养的这只鸽子时,惊喜不已:“翠羽养翠羽!美丽对漂亮!能打对能飞!绝配呀绝配!”
然后又对自己起名能力好一番自卖自夸。
不过~~想到这儿,翠羽挑挑眉: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
抚摸了下能飞的这个翠羽,把一个小纸条塞到它腿上的信筒里,一扬手臂,连叫三声北都。
鸽子翠羽便展翅高飞去。
王勇之收到外甥女的口信,心道莫非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否则还剩几天就过年了,外甥女何至于这么急着给姐姐发信?
略一思忖想起从北都回来前,杨毅那小子趁来他这儿取冻疮药对自己示好,说要是有什么急事需和京城联系,他有快捷通道可以借用。
王勇之心里一哂:这是明晃晃的以公谋私。
别以为他没看出杨毅那点小心思。
加上不久前接到姐姐的信,里面提过和杨家议亲的事,知道杨毅这是想通过他曲线救国。
不过精明的商人王勇之表示:有权不使,过期作废。
于是自己写了个信封把外甥女的信封到里面,打发一个心腹快马加鞭送到杨毅处,指明信要尽快送到京城周家。
与此同时,杨毅正从鸽子腿上解下纸条,细细看了几遍,沉吟一会儿,提笔写了两封信,
一封给老舅陈峰,一封给自己祖父定安伯。
于是京城里,好不容易有了几天年休假的三爷有点小暴躁。
今天近卫头领陈峰请他吃饭,明天回京述职的定安伯邀他喝酒,哪个都比他头衔高,他都不好拒绝。
并且个个说的都是同一个内容:让他赶紧聘女儿。
陈峰:“周三哥啊!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你家有个好闺女啊!听说说亲的都要挤破门了?羡慕啊羡慕!”
等听三爷谦逊几句后,
陈峰话锋一转:“是得好好挑挑,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不好好挑挑,万一所托非人,那就苦了女子一辈子了!唉!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周兄也定有耳闻,我那姐姐,唉!不说了!不说了!可是让我外甥因此留下阴影了,和我说过多次将来绝不纳妾蓄婢的,不让自己媳妇受他娘亲受过的苦。你说这是不是傻?”
三爷心里呵呵:
我要说傻,万一将来嫁了闺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要说不傻,你就顺坡说我上哪里找这么好的去,哄我嫁闺女。给我下套是吧?
三爷和陈峰打着哈哈,表面八风不动,其实心里早就解冻了。
要不是年前母亲和他的那次密谈,他此时可能还更牛气些。
可自从他得知七皇子对闺女的心思后,他给女儿定亲的决心空前急迫。
现见杨毅送上了门,这个么,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滴。
陈峰一个能做皇帝近身护卫的人,眼力该有多毒,哪会看不出三爷的松动,
暗道:外甥喂!我已经按你的套路出牌了,下面就看你爷爷的了。万一你爷爷不给力可不能赖我,不许老用给我退货威胁我!
果然第二天轮到定安伯上场,直接土匪:“周贤侄!我孙子着实不赖,我们杨家也诚心求娶,给个痛快话,趁我在京这几天定下来吧!放心!绝不委屈你闺女,该走的三媒六聘一样儿不少,今儿个就先交换个信物,写个婚书,给个庚贴。”
然后端起酒杯要润润嗓子。
正喝茶的三爷差点喷他一脸,还说不委屈我闺女,没媒没证的,今儿就换个,写个,给个,你还有啥没到手?!
定安伯那里一饮而尽,
接着说:“两份婚书庚贴都给你,我只留信物图个心里踏实。现在也不声张。等你闺女及笈后,再正常走大礼。万一你们想攀高枝,你想反悔就反悔,毁了那些东西也就没人知了。至于信物,你要真想反悔,不承认这信物是你的不就行了?”
三爷这口茶最终没有喷出去,而是呛进来,
这顿猛咳呦,可是要了亲命了!
都说定安伯大老粗,你看这话听着土匪,其实到处都是坑。
什么你们想攀高枝了,
不可否认刚听到这句时真把三爷吓了一跳,以为走漏了风声。
什么一口一个想反悔毁证据,瞪眼不承认了,
你当周三爷是那出尔反尔的小人么?
车轮战,以退为进,诈唬,激将法你当这是和三爷两军作战呢?
不过最终三爷没架住定安伯的死缠烂打,端足了架子,也就半推半就的收了定安伯说是杨毅从小就戴着的一块暖玉。
又把自己最心爱的玉佩给了定安伯,因为上面的穗子是闺女亲手编的,三爷这个心疼啊!
约好后天取定安伯用印的婚书和杨毅的庚帖。
三爷心道:东西都放我这儿,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我可没勉强你啊!
其实也不是三爷矫情,女儿还未及笈,他是舍不得这么早定,可是他知道形势逼人强,为防万一最好赶紧定下来。
只是两个当事人都不在,他不肯委屈了闺女。
而留下双份婚书等物,一是怕没走正礼就传出风声,被有心人听到恐横生枝节,
二是气愤定安伯的土匪坑,既然你都说了,那我不妨坐回小人,让你想彻底踏实不得。
得知这些的周家人只有王氏和赵老太太,二人虽然觉得这事办的有点说不出的怪异,倒是也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