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的周家长房,大奶奶张氏刚刚送走一起过节的三房一家。
除了姝眉留了下来,其他人都回了京城。
张氏料理完家务,把留哥儿从老太太那里接过来。
忙了这么些日子,终于闲下来,能和儿子好好亲香亲香。
忽然大丫鬟迎儿匆匆进来,面带喜气的回禀:“大奶奶!咱们大姑娘回来了!”
张氏很是惊喜也有些疑惑,虽然京城离上都不远,可大女儿现在怀着身孕,提前也没有和家里知会一声,怎么就突然回娘家了?
不过也没有时间多想,赶紧收拾一下,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姝颜归宁肯定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谁知等她到了老太太处,就被老太太的大丫头康儿拦在门外。
恭恭敬敬的让她稍等,说是大姑娘正和老太太单独说话。
张氏心下更是不安,到底是什么事儿让大女儿匆匆从京城赶来,直接到了老太太这儿,还必须要单独说话?
此时老太太屋里除了她和姝颜,还有一个手正被姝颜紧紧抓得生疼的姝眉。
留哥儿被大伯母接走后,就剩姝眉陪着祖母解闷儿。
因为曹姑姑老蚌生珠,以40岁高龄给40多岁的周大顺怀上了女儿。
之所以说是女儿,是因为周大顺坚称,他媳妇给他生的一定是像媳妇一样温柔漂亮的小闺女儿。
他这狗粮撒的,差点没让身边的一群单身狗把他给捶死。
所以暂时没人教姝眉功课了。
赵老太太就把姝眉留在上都,一来可以陪自己,二来也可和大奶奶这里的教养嬷嬷请教。
最真实重要的原因她不能说。
私下里姝眉和她说了在姝颜那里遇到七王爷的事。
孙女一五一十把全过程都说了,包括婉拒七皇子的事。
老太太一边欣慰孙女处理的非常得体,一边又觉得心惊。
留孙女在身边远离京城,也多少是为避避风头。
谁知姝颜突然归宁,直奔她的院子很正常,可见完礼就直奔她身边的姝眉,死死拉着不松手,就很不正常了。
老太太打发走旁人,只剩三人时,看着大孙女憔悴而略显狼狈的样子,
老太太太温言:“好孩子!坐到祖母身边来,有什么事和祖母说,你四妹妹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
姝颜好像清醒了些,终于松开姝眉的手,转到老太太身边。
却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边哽咽着:“祖母救我!”
这下可把老太太和姝眉唬了一跳,老太太急道:“快起来!你这怀着身子,有什么事不能坐下说?”
姝眉也赶忙去搀扶她。
姝颜呜咽着不起,老太太微愠:“有什么事大过你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己的身子?竟这样全都不顾惜了?”
姝颜这才在姝眉的帮助下,起来坐下,却又抓着她的手不放,眼带恳求的望着她,嘴唇翕动却说不出口。
老太太皱皱眉,再次发话:“眉眉!你去给你大姐换杯安神茶。”
姝颜一听忙要说话,被老太太严厉的眼神制止住,才有点不甘愿的松开姝眉。
姝眉明白祖母的意思,虽然心里太多疑惑,甚至有点不安和小不快,还是乖乖起身。
等她离开,老太太才轻叹一声,低声对姝颜道:“即便你的事和你四妹妹有干系,可她一个内宅未出阁的女孩子,能帮得了你什么?最后她不还是得听长辈父兄的?今儿你当着她的面说了,她要是没法帮,以后让她如何自处?你和她姐妹又如何处?你先和祖母说说,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闻言姝颜的眼泪簌簌落的更快。
老太太又温言劝慰一番。
她刚才止住泪,略平静下后和老太太说出缘由。
原来她的夫君李修齐,年前奉皇上旨意去北疆宣赏劳军。
谁知眼看就要到北都时,却凭空杀出了一股悍匪,不仅劫走了全部劳军之资,还抢了同行的所有粮草。
护卫的官兵死伤殆尽,护卫队长战死,副手也重伤。
唯独李修齐毫发无损。
本应是幸事,糟糕的是,被救的护卫及副手,都说悍匪刚一冲出来,李修齐的车就狂奔而出,冲出包围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就太耐人寻味了。
闻讯皇上极为震怒,皇赏被劫狠狠打了他的脸,粮草被劫影响北疆官兵的军需和士气。
其实还有一个更让皇帝愤怒到内伤的缘由,可却无法宣之于口。
因为前不久,北疆新上任的统帅贾勇,弹劾副统赵云飞畏战违命,贻误战机,致使大明失地大同至今不能收复。
赵云飞上折自辩:对大同一直围而不打,是因为想拖死鞑靼人,他们粮草不足熬不过寒冬。
等时机成熟,我军再一举进攻,把他们彻底打残。
此时时机不对,贾统帅却执意攻打大同,很可能逼得鞑靼人背水一战,狗急跳墙,反而更不好打。
万一已巩固的防线动摇,更加得不偿失。
朝中两派各自为政,因这两人的折子,吵成一锅粥。
只顾求仙访道的皇上烦不胜烦,派出中立的李修齐去北疆,明为劳军实则更为了暗查。
负责暗查的人隐在宣赏的队伍里,结果当然被劫匪一锅端了。
要说这里面没有阴谋,谁都不信。
无论哪样都拔了老虎毛,皇上下旨必须严查重惩。
于是李修齐首当其冲,被压回京城,就马上被打入天牢。
审讯时,李修齐大喊冤枉。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听到车外乱,还没来得及看究竟,就被惊马拉着跑了,颠簸的七荤八素,等车停清醒过来,就被援军救了。
可是所有的证词证据都对他不利,他自己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无辜。
负责此案的官员查来查去,也没查出真凶,追找所劫物资的更是一无所获。
北疆战事吃紧,将帅不合,物资被劫,急需鼓舞士气。
解决这些问题都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所以李修齐的案子不能久拖。
不仅要尽快结案,还得重惩以震慑。
查不出真凶,李修齐极有可能就是替罪羊。
镇国将军府已经乱成一团,李修齐之父镇国将军李茂和世子东奔西走,托人求情,焦头乱额。
姝颜婆母哭天抹地。
身怀六甲的姝颜更是厥过去了好几次。
要不是闻讯而来的王氏百般劝慰,身子都挺不住了。
后来不知听到了什么,姝颜不顾身体不适,匆匆赶回上都娘家。
一到就发生了开头一幕。
当然上面有些详情姝颜是不清楚的,她只知道与她夫君有关的那部分。
得知孙女婿的危机,赵老太太也是极其担忧和惊惧,忙问求助情况,毕竟是皇家宗室,怎么也该同气连枝。
姝颜凄楚道:“陛下震怒,那个敢出头?还不是各扫门前雪。再说夫家一向中立,和太子,四皇子都不太亲近。求上门也无大益。”
老太太轻叹一声,然后拧眉闭目沉思。
忽又睁开眼:“这事怎么也看不出和你四妹有关啊?”
姝颜面现一丝不自然:“前一段时间夫君和七王爷走得很近。出事后就想着求七王爷说说请,陛下现在最宠爱他,能说上话必是有用的。可是找上门时,说七王爷这段时间不知为何闭门不出,谁都不见,连太子见他一面都难。而四妹她……”
说到这儿,她迟疑下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从一听到七王爷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但是面上不动声色。
等姝颜看向她时,她平静的说:“即是连太子都不容易见,谁还能见得到?该换条路子了,不该一条路走到黑。”
姝颜的眼圈又红,哽咽着:“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能求的都求过了,都不管事的。只剩这一条了!”
老太太目光沉沉的看着她:“那也该是你公爹去求七王爷。”
姝颜又跪到老太太腿边:“求过了没用的,祖母!求您让四妹妹试试吧!”
老太太的头轰的一下,猛得闭上眼,缓了下才睁开。
沉声道:“起来!坐稳了再好好想想,你刚才说了什么糊涂话!”
姝颜瑟缩了下,可还是低声的说:“祖母有所不知,年前四妹妹去我家时,有一会儿她去临水阁观景,离开后,我身边的丫头恍惚见七王爷过后也从那里出来。后来夫君也曾说过,那天七王爷确实来过,却不知为何失魂落魄的突然不告而别。”
只听老太太一声低喝:“住口!”
姝颜仓皇抬头,就见到祖母眼里的怒不可遏:“你现是李家妇,当以夫家为重,本也没错。可你别忘了你也是周家女,胡乱猜疑让你妹妹名声扫地,对你能有什么好?!”
姝颜强忍住羞愧惶恐,眼带祈求道:“祖母!我已经封了口,不会对四妹妹名声不利的,祖母!您就帮帮我吧!难道您忍心看孙女失夫,您的外孙一个那么小,一个还在腹中就失父么?”
说完就伏在她膝头失声痛哭。
老太太的眼泪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过了一会,老太太先止住泪。让姝颜起身坐好,为她拭了试泪。
声音低缓:“就算你妹妹见过那七王爷,你又怎知她能和王爷说上话?就算能说上话,你妹妹以后什么下场,别告诉我你会不知。如果真成了那个身份,别说你三叔三婶你那几个出息的堂弟如何恨你,就算你自己又如何过去良心那道坎?”
一席话让姝颜一下子止住了泪,神情怔愣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心里一阵揪疼: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她偏心姝眉,可也绝不会坐视姝颜年纪轻轻就失夫。
听姝眉所言,那七王爷定是心仪了她。
一旦姝眉出言,十有八九会帮忙。
可这么一来,姝眉也势必会成为王爷的妾室。
真如此且不说姝眉,就算极宠她的三房人众,势必从此和大房有了隔阂,周家恐就散了。
这是她决不允许发生的。
看着面目凄楚,神情恍惚的大孙女,
赵老太太又是一阵心悸抽疼。
刚想再安慰,却见姝颜眼神清明了许多,神色也基本恢复到平时的严端。
她起身给老太太福了下:“祖母!刚才是孙女关心则乱,鲁莽了。望您体谅。我这就去和母亲商量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恕孙女先行告退了!”
说完听老太太刚一应允,转身就走。
赵老太太不由得喊住她:“让祖母好好想想,咱们都好好想想,一定有办法救修齐的!”
姝颜半侧着身子,看不清她表情,缓缓的低语却如钢刀:“我是得好好想想,是要良心还是要救夫君。”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没有看到身后她祖母骤然苍白的脸,和缓缓软下去的身子。
被支出去的姝眉心里隐隐不安,大堂姐的事明显和她有关,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她怎么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事。
犹豫了下姝眉悄悄回到隔间,姝颜和老太太的对话几乎都被她听到了。
听得她一阵阵心寒: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殊不知皆因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对错。
就像姝颜这件事,站在她的立场上,委屈堂妹姝眉做妾,为的是救亲人一命,难道亲人的命还值不上受些委屈?
对姝眉而言,除了父母子女,她有什么义务为了救堂姐夫一命,就得搭上一辈子的幸福?舍弃最在意最坚持的尊严?
毕竟谁也没有资格理直气壮的要求别人为自己牺牲。
姝眉心里五味杂陈,一时怔怔愣楞的,没有听见姝颜最后一句话。
所以也没注意到祖母被那句话刺激的又犯了旧疾。
等她回过神掀开主屋的门帘,才看到瘫软在椅子上的老太太。
吓得她一边急奔过去,一边慌乱的唤人。
傍晚周家大爷周纪春策马狂奔回府,得知母亲又犯心悸,深知母亲病情的周大爷心惊肉跳。
等他看到一家人全在守着老太太不说,居然看到嫁在京城的长女也在时,心里不由一沉,
又见妻子双眼红肿,几次对他欲言又止。
只是母亲身体要紧,暂时顾不得其他。
又是好一通请医熬药,一家人守着老太太整整一天一夜,病情才暂时稳住。
大爷这才把姝颜单独叫过来,大奶奶也忙跟了过来。
大爷开门见山:“姝颜!是不是你把修齐的事和老太太说了,才刺激的你祖母又犯了旧疾?”
姝颜愧悔难当正欲回话,
张氏红着眼望着大爷:“修齐的事,看来你是事先知道了?这么要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但凡我事先略知一二,也不会让她如此鲁莽。”
大爷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姝颜责备道:“从开始事发,我就给你传信,安心养身体,什么事交给为父和你三叔。也不许告诉你祖母和母亲,于事无补还害她们担忧伤身。这都是男人们的事。你就这么信不过你父亲?”
姝颜泪流满面的跪在父亲面前:“女儿知错了!只是女儿实在害怕,到现在修齐的事一点回缓都没有,所以才昏了头。”
张氏心疼的拉她起来,一时也泪流不止。
大爷长叹一声:“即使再急和你祖母说又有何益?白白害她担心受累而已,还有你身子不便,如此奔波不顾惜,实在不像平时的你。到底有什么让你如此匆忙回家,不管不顾?”
姝颜心虚了,讷讷说不出话。张氏提她解围:“孩子有了为难事,最先想到的还不都是亲爹娘?”
大爷虽然有点狐疑,倒也没多想,接着说:“你先放宽心,原怕走漏风声才没告诉你,修齐的事马上就有转机了,转机在路上不能漏丝毫风声,你且安心等两天。”
姝颜和张氏惊喜的齐问:“真的?”
周纪春肯定的:“你三叔刚让可靠的人送来的消息。”
姝颜狂喜之余又觉极其愧疚难堪:三叔一心为她奔波,她却对四妹……
幸亏她的想法除了祖母,连母亲都没来得及说,四妹更不知道。否则自己可真再也没脸见她了。
也亏的祖母一片苦心,自己却把她老人家……实在不孝至极。
思及此羞愧的又落下泪。
张氏急忙劝解,让她顾及身子。
姝颜强止住泪,起身就去服伺祖母,谁劝也不听。
日后不仅对祖母尽心尽力孝顺,对姝眉也关心备至照顾有加,甚至有丝丝小心翼翼。
有定安伯帮忙请得名医医术了得,赵老太太再次抢回了一条命,慢慢将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