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三儿子恍然后的惊怒之色,赵老太太才微微点头。
她略略沉吟下,对着平儿:“此事谁是谁非,你我心知肚明。按说远远发卖了你,都是轻的。如过你再被发卖,也绝无好下场。只是周家向来仁厚,何况主仆一场。我给你两条路:一,我放你身契,给你些嫁资。你虽有失,凭你的品貌,找个良善之人嫁,还是不难的。”
说完等平儿的反应。
平儿并没有太迟疑,低声问:“奴婢也想知道其二。”
赵老太太目光转厉:“第二,你知道周家爷们从来没什么二房妾室。你非要不嫁,留在四房伺候四爷四奶奶,周家养你一辈子也无不可。只是,你得先喝下绝子汤!”
话一出口,屋里一下子乱了。
薛氏反应最厉害,赵老太太眼神无比严厉的扫过去,才让她强忍住。
其他人也大都神情惊疑。
平儿仓皇犹疑的神色慢慢坚定下来,对着老太太重重叩了个头:“老夫人!奴婢选二!”
话刚出口,赵老太太眼中立时闪过一丝戾气。
等转眼看到她引以为傲的大孙子周霖,还有平儿额头的伤疤时,这股戾气才慢慢淡去。
不能打老鼠伤玉瓶。
赵老太太冷冷道:“你要是想好了,就先下去吧!待收拾好喝了药,就去四房伺候吧!”
平儿又叩了头,低声:“谢老夫人恩典!”
还没等她退出去,薛氏就冲过来疯了似的撕打。
赵老太太一声断喝:“薛氏!”
薛氏吓得松开手,麦香趁机把平儿拉下去。
反应过来的薛氏,嗷的一声嚎哭起来:“不是说老周家爷们不纳妾么?凭什么把这么个狐狸精塞四房?都欺负我一个没爹的!老周家我是待不下去了!这是不让我活了啊!”
赵老太太把茶盏砰的摔到她脚下。
薛氏吓得哏儿一声住了嘴。
老太太沉声:“你要是在老周家待不下去,就只管回娘家,虽然老周家祖祖辈辈没有休妻和离的,从你这儿开个头,也未尝不可!”
薛氏吓得咕咚跪地上。
四爷反应过来后,也忙给娘亲跪下。
赵老太太目光复杂的看着这夫妻两,尤其她最疼爱的幺儿,心里一阵搅疼。
王氏一看情形不好忙上前。
老太太闭下眼,摆摆手。
再挣开时,目光如炬,对着一干仆从朗声道:“周家良善,不欺不虐,周家家规,不容藐视。尔等循规,自是相得。如不守分,绝不轻饶!”
众人一凛,齐齐跪下,口称谨遵。
挥退仆下,只剩周家自家人,赵老太太看向幺子:“平儿心计之深,你现在可明了了?”
周纪冬迟疑了下,还是问了出来:“可是也没有证据,万一误会了呢?”
赵老太太咬牙:“你糊涂!要是有证据就是你喝的那杯茶!可是证据被你弄哪去了?回去你给我好好跪跪祖宗牌位!彻底想清楚再出来!”
又扫向家里的大小爷们:“你们别把内宅之事,只当女人家的事,这事发生在前院,在场的都是爷们,但凡你们警醒些,也不会弄得这么投鼠忌器,家宅不宁。恐留无数后患。”
众子孙皆喏喏。
王氏趁机给婆母端上杯茶。
赵老太太喝了一口,缓了下对着薛氏:“我知道这事儿有些委屈了你。只是事已至此,难不成真的打杀了她?不说律法,咱老周家也向来没这毒辣门风。远远发卖了也不是不可,可你看她现在顶着那股气性,豁出去,坏了老四的名声,你的夫君身败名裂,对你有什么好处?她的身契给你,在你那儿,她只是个伺候你的丫头。她还喝了药,你还有何惧?过个几年她耐不住了,打发她出去也就是了。”
接着她又严厉起来:“只是看好自己的孩子,防人之心不可无。也不许你磋磨太过,传出对周家不好的名声。”
薛氏此时也明白了些,终于不闹了。
人和身契都握自己手里,没名没分没孩子,还不是随自己搓圆搓扁?
这甚至比一下打杀和发卖还解气。
其他人大多也在赵老太太的点拨下,明白此事的不简单。
乡下不比深宅大院,有个风吹草动很容易传扬出去,哪怕是对下人打骂苛待也难免被人诟病。
何况四爷还真的……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一般人家也就罢了,不说周家为人家风,就现在周家子孙正是蒸蒸日上之时,也绝不容有此纰漏。
看除了周霁小似懂非懂,别人都已知其厉害。
老太太长舒了口气,打发众人各自回去。
私下又狠狠敲打周纪冬一番。
等众人退尽,老太太的精气神才一下子被抽干般,闭眼歪躺在床上。
王氏急得叫人去喊大夫。
姝眉急急想检查祖母,老太太此时却睁开眼,止住那母女,缓缓道:“我没事,就是想歇一会儿,留个丫头,你们都先下去吧!”
王氏哪里肯,只打发了姝眉她们,自己和麦香守着。
赵老太太也就没再言语。
正房是彻底平静下来了,可周家大院其他人的心可就都不平静了。
尤其是四爷周纪冬。
从母亲屋里出来,他蔫头耷耳想去祠堂跪牌位。
三爷叫住他,让他先回自己院子,给自己媳妇,还有等在那儿的媳妇娘家人一个交待。
看着不远处幽怨看着他的媳妇,四爷的心有点扎的慌。
过去拉过她的手,一言不发的往自己院子去。
不敢看旁边泪眼滂沱的人。
等见到丈母娘和小舅子,这货一冲动就想给丈母娘跪下。
丈母娘钱氏却先看见自家闺女哭得那个狼狈样。
立马炸了:“咋了?周纪冬!你敢欺负我闺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忘了你的小命是谁救的?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今儿你不说明白,老娘跟你没完!”
见了亲人,薛氏更是委屈,哇!的哭着扑到钱氏怀里。
小舅子也不干了,上去揪住自家姐夫就揍。
咣咣挨了好几下的周纪冬,又想起前次在丈母娘家喝醉了,和小舅子掐架挨揍的耻辱。
再说要不是那次喝酒干仗,他也不至于堵气回家,在书房醉醺醺迷糊糊又跟平儿“干了一仗”。弄到如今的鸡飞狗跳。
越想越气血上冲,四爷也是有脾气的!
大吼一声:“你揍!接着揍!揍够带你姐走!老周家不怕出个和离的!”
这一嗓子相当奏效,小舅子不揍了,媳妇不哭了,丈母娘不骂了。
一屋人惊呆被震慑状,让四爷豪情万丈。
可惜自觉威风凛凛的感觉还没充分,钱氏推开怀里的闺女,一骨碌躺地上,绝对女高音的高音区:
“不怕五雷劈的白眼狼!忘恩负义的老周家!桂英他爹!你咋不睁眼看看?你救了一家子什么东西?连恩人的闺女都敢休,良心都让狗吃了!”
老太太这绝命杀招一出,周四爷立即从英雄到狗熊。
四房也成了马蜂窝。
最后倒是薛氏劝住了自家娘。又把平儿的事简单说了说。
钱氏差点又疯。
还是薛氏说:“娘!这事儿已经这样了,咱们再闹不过是闹大发了,让不知情的都知道了,倒是坐实那贱蹄子的名分了。”
钱氏双眼冒火:“坐实名分?gp!这么个下贱胚子就该直接打杀!”
熊了好一阵的四爷想起娘亲的教诲,难得脑子灵光一现: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奴仆,随意打杀也是违反律法,要挨板子坐牢的!”
钱氏噎了下,小老百姓对官府的敬畏根深蒂固、由来已久。
于是耿着脖子,嘴硬了几句,也不敢再提打杀的话了。
又听薛氏说了赵老太太的那番话,她也和闺女心有灵犀的想到一起,慢刀平儿更解气,也就消停了点。
四爷心有余悸,借口去跪祠堂,溜之大吉。
等他跪足三天,出了祠堂,还是没敢回四房院子。
除了天天给赵老太太请安,就是猫在前院书房。
有人问,他就说在自省,想静静。
薛氏这些天除了伺候婆母,就是收拾平儿,也没空理他。
姝眉听说此事,心道:想静静就想静静吧!幸亏四婶现在忙,也没空问他:静静是谁?
四爷想静静想了好几天,开始还有人问,后来从老到小,从主到仆都拿他当静静了。
四爷都担心自己被静成空气了,只好灰溜溜回到四房。
预想的鸡飞狗跳根本不存在,全程是薛氏单方吊打平儿。
平儿呢?规规矩矩,逆来顺受,挨打受骂时,不用说言行,就是神色上也没一丝一毫怨愤。
见四爷回来也不靠前,只一心伺候薛氏。
对此四爷还曾闪过一丝小愧疚、小气愤。
不过在薛氏搓磨平儿时,他却连p也没敢放一个。
全当自己眼瞎,只在薛氏面前献殷勤。
四房出人意料得风平浪静。
姝眉得知心道:但愿别是憋大招,从此消消停停过日子。
碧云天,黄叶地,转眼深秋。赵老太太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不少元气。
一家人齐齐松口气,加上四房也没添乱,一切似乎都步入原轨。
姝眉觉得这段时间二哥有点反常,以前他痴迷武学,不是闷头苦练,就是出去找人切磋讨教。很少像大哥一样可以一天闷书房,更不会像姝眉和周霁一样腻在娘亲身边。
这段时间却老老实实待在家,不是陪着弟弟妹妹玩,就是给弟弟妹妹淘爱看的书和稀奇的小玩意。
时不时在老娘面前转悠,有次还非要给累了一天的娘亲揉揉肩。
以至于王氏怀疑他又闯祸了,怕挨揍,先来找外援。
终于有一天他找到姝眉,神神秘秘掏一小盒给姝眉。
姝眉打开一看,就是一枝银制梅花簪,做工和样式虽都不差,可也没啥特别突出的。
但这是哥哥的心意,还是欢欢喜喜的收下。
周霆看她虽开心却没惊喜,有点失望,不得不出口提醒妹子。
姝眉仔细端详了会儿,表示耸肩。
周霆只好摸摸鼻子,自揭谜底。
原来这个梅花簪是空的,外面镀的银,里面有机关,五个花瓣可以拧下来,放不同的内容物,轻扭其中一瓣,就能把里面的东西,从下面的长柄下端挤出来。
姝眉嘴巴张成o,这可是宫斗下毒的工具耶!
双眼如灯看向周霆:“二哥!你这是哪来的,给我这个想干嘛?你想送我入宫?”
周霆翻了个白眼:“亏你想得出!让娘听你这口无遮拦,非罚你抄《女戒》!”
姝眉:“那你从哪弄来的?给我这个,不会只是让我看新鲜吧?”
周霆得意的一扬眉:“是我根据你说的,请人做的。”
姝眉奇到:“我啥时候说过?”
周霆嘿嘿一笑:“你在船上,给生病的老疙瘩讲话本子时,我听到的。你说的是一种酒壶,一半有蒙汗药一半水的那种。”
姝眉更奇:“那你怎么从酒壶想到做簪子?”
周霆:“也是你提醒到我的,你教霁哥儿有危险时,自救时要想到任何能用的东西,当时你还逗老疙瘩,女人武器最多,比如:簪子。”
姝眉想起来了,当时霁哥儿还反驳簪子根本不顶用。
她叨咕了一句:“簪子里能放蒙汗药就顶用了!”
估计二哥就是听到这句了。
她当时只是因为前世宫斗剧看多了,脑洞开得有些大,自家哪里用的着这个?
于是姝眉:“谢谢二哥了!只是有爹爹和你们,我哪里用得到这个?”
周霆脸色暗了暗,小声说:“总有哥哥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万一呢?以后要是遇到比平儿还厉害的呢?”
姝眉先是暗笑他有点一朝被蛇咬,很快就吧嗒出话里其他的滋味。
一下拉住他的袖子:“二哥!你告诉我!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还是你有了什么新打算?”
被她黑亮的眼睛盯得周霆有点慌乱,躲开她的眼神。
装不以为然:“啥事没有!我就是让你看看你二哥多厉害。”
姝眉哪里会信,要说大哥是腹黑,弟弟霁哥儿是小人精,那这个二哥就是三兄弟里最实诚的。
不用说说谎话,就算话有偏差,也会不敢看别人眼睛。
于是姝眉认真的恐吓:“二哥你不说实话,我就告诉娘亲,让她禁你的足!”
有点张飞性子的周霆最怕被禁足,有点急了:“你个小没良心!二哥给你弄这么多好东西,还告黑状!”
姝眉傲娇的扬起小下巴:“那你老实告诉我,我保证守口如瓶!”
周霆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看着姝眉的眼睛说:“在这个家,大哥是人中龙凤,读书万里挑一,谁人不赞?那个不夸?霁哥儿虽小读书也很有天份,天性机灵,嘴甜乖巧,这么小就知道变通。将来定是有大出息的,都能为老周家光耀门楣。”
说这话时,周霆眼带笑意却不含一丝嫉妒。
更真诚的说:“而你二哥我读书不行,性子又憨……”
姝眉急忙:“二哥不是这样的……”
周霆开心的笑了,像阳光下绽开的花:“当然了!在眉眉心里二哥是最好的!”
姝眉撇撇嘴:“根本不是!二哥都不告诉我实话,一点都不好!”
周霆赶忙讨好:“我说!我说!”
摸摸妹妹的头,周霆沉声:“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待在家里一事无成。我要出去闯一闯,也许不能功成名就,可也绝不给周家拖后腿。”
姝眉急问:“去哪里闯?怎么闯?”
周霆轻弹她额头:“小丫头操大人心!”
姝眉一招鲜:“不告诉我,我告诉……”
没等她说完,周霆扶额:“行!行!我怕了你!”
拉姝眉坐下,周霆接着说:“我想去参军,杨毅给我透的信儿,北疆正招募官兵,可以通过考核直接做头目。凭我的身手应该问题不大。”
姝眉是很敬佩军人的,祖上和大伯也是从行武的。
二哥想去从军,理论上她是应该支持的。
可是前些天,她听爹爹和两个哥哥说过,北疆外临的鞑靼,今年冬季来的格外早,估计深冬又会因物资匮乏,来我边境掠夺。
北疆就算没有大战役,也会经常有小型作战。
二哥打算去的正是北疆,此时参军也正会面临战争的危险。
想到朝夕相处的二哥还可能有性命之忧,她就不是很深明大义了。
她面上的表情出卖了要出口的话。
周霆用手虚掩上她的嘴:“眉眉!哥哥是个男人!说句大不敬的,难道你想我成为第二个四叔么?”
想到那个糟心的四叔,姝眉噎住了。
可是……她拉着周霆的手:“我舍不得二哥!还有祖母和娘亲也不会同意你的。”
周霆贼贼的:“那不是前有大伯么?”
姝眉:上梁不正……
周霆看她还是不情不愿的,少年英气勃发,双眸坚毅:“眉眉!要不是祖母身体不好,我早就走了!现在谁也挡不住我的!”
姝眉眼里一股热流要喷涌,猛地推开他,转身跑到里屋。
妹妹的举动,让周霆有点不知所措了,不敢跟到里屋,在外面焦急的喊眉眉。
里屋一直没有回应,倒是有稀里哗啦翻东西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姝眉抱着一个小包裹出来。
眼圈还有些红红,把包裹塞到周霆手里:“我给二哥做的手套,原打算冬天给你,专门拉弓时用的,先拿去吧!”
这次换周霆眼里一热,低下头要解开看看,被姝眉制止。
他抬头,已经若无其事的笑道:“那就谢谢妹妹了!二哥没白给你那么多好东西。”
被姝眉白眼,兄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