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眉暗自揣测陈小莲时,陈小莲也正在考量她:
穿衣打扮,屋内陈设,也不过比一般乡下丫头略强些。
长相气质也是一般般,缺乏大家风范。
哪里值得毅哥哥的赞?
另一方的姝眉对她也有直觉的防御感。
这还真不是她神经过敏,说来这还是杨毅给她拉的仇恨值。
一次自认被杨毅冷待了的陈小莲,哭哭啼啼,梨花带雨。
被弄的头大的杨毅脑袋一抽,脱口说她该和周家妹子多学学。
至于学啥,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再也不肯说,敷衍了事。
被比较还不给答案,陈小莲心里憋着这个疙瘩,一直如鲠在喉。
竟是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这个系“疙瘩”的周家妹子。
因此陈小莲能对姝眉春风和煦才怪。
只是自认知书达礼的她,不会明显的表现在脸上罢了。
她带上得体的笑,对姝眉道:“多谢妹妹一番款待。能和妹妹一路同行真是小莲之幸!”
姝眉赶紧跟着客气几句。
陈小莲又道:“听闻妹妹要去上都常住,我们去的京都也不算远,如不嫌弃,以后有机会多来往啊。”
姝眉笑回:“自是欢喜找姐姐常坐。只我去上都是探亲,并不像姐姐是去京城定居,怕是再见不易。”
陈小莲唇边笑真实了点,嘴里却说:“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姝眉赶紧也深表遗憾。
陈小莲再次开口:“听说妹子家兄长和我毅哥哥十分交好。妹子怕是不知我毅哥哥现不在上都。他俩此番恐是见不到,以后再见也不易,不知道我毅哥哥知道后有多感伤呢!”
姝眉抬眼与她对视,忽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但也只是面容平静的再次表示遗憾。
陈小莲又试探了一句:“妹子以前常和我毅哥哥见面,定是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
听了这话姝眉眼角一跳:怪不得毅哥哥长毅哥哥短的,听着咋那么别扭,敢情在这儿等我呢!
于是目光无波的说:“姐姐此言差矣。杨大哥虽和我二哥交好,又不会常去内堂,我只在他拜见我祖母时才有一面之缘。何谈常见?更说不上深知,让姐姐失望了。”
陈小莲却笑意更深,连连说:“是姐姐说话鲁莽了,妹妹莫怪!”
姝眉也只得说不知者不怪。
她这一番被拐弯抹角的打探,让姝眉觉得心累。
于是劝她刚从漏船逃出多有惊累,不如躺下休息一会。
估计陈小莲对打探结果也很满意,所以也就听从了。
午间去赵老太太舱里一起就餐。
两家女眷又叙了好一顿家常,互夸儿孙和福气好不热闹。
尤其周霁,不知是姝眉的笑话起了作用,还是被陈家的事刺激的,总之一反往日萎靡,精神抖擞起来,在舱里乱窜。
一会儿就待不住,闹着去甲板。
王氏伺候婆婆脱不开身。
老太太也心疼孙子病了这么多天一直闷着,又怕丫头们管不住他,就吩咐姝眉带他去放放风。
好在这艘船两层,她们女眷所在的二层轻易上不来外人,多些人跟着也无大碍。
霁哥儿在船板上好一番撒欢儿,兴奋了好一阵也就腻了。
毕竟甲板空间有限,周围水天一色,看久了也很单调。
缠着姝眉去一层找爹爹哥哥。
姝眉拗不过他,就遣麦香去看看父兄方便不。
一会儿麦香回来,后面还跟着个周霆。
原来超级好老爹周纪秋听得麦香的传话,心疼老儿子和闺女这几天拘狠了。
上面有外姓女眷,他不好上来。
把闲人遣开,让小儿女下来钓钓鱼吹吹笛,放松一下下还是可以的。
向麦香问清现姐两身边无外人,便派周霆去接姐弟两。
听明爹爹的意思,霁哥儿一阵欢呼,急着往下层。
这时身后小小的一声惊呼,兄妹几个齐齐回头。
不知陈小莲什么时候出来了,可能因为看到周霆,一副又惊又羞的楚楚模样。
弄得一向大咧咧的周霆也有点局促。
姝眉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
“姐姐莫慌!是我二哥,来接霁哥儿,没想到冲撞了姐姐。”
周霆赶紧赔罪,一礼后想回避。
谁知羞怯怯的陈小莲倒是大方起来。
素衣少女盈盈一福:“小莲有礼了。原是我的鲁莽,不怪周二哥的。”
周霆更窘迫了,讷讷接不上话。
周霁有些着急,揪着他的衣袖:“二哥!快带我和姐姐下去吧!”
没等周霆回应,陈小莲又道:“都怪我,耽搁了霁哥儿、周二哥和妹妹。”
周霆看她一副自责的样子,赶紧说无妨。
本要带弟妹下去,又觉得丢下陈小莲一个不合适。
犹豫了下,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正看见陈小莲娇娇弱弱的一个人站在那儿,对上他的眼神里满满的羡慕,还有一丝丝的落寞。
少年周霆心一软,冲口而出:“陈姑娘要不要一起下去玩一会儿?”
陈小莲美目闪亮,闪得少年有些不敢再看。
就听她惊喜的声音:“可以么?小莲也很想去看看哥哥呢。”
眼看周霆要进坑,被透明了n久的姝眉不得不出言:
“二哥可是又鲁莽了,陈姐姐要去看陈大哥,必是先请示陈家老夫人,也得先告诉爹爹安排一下。你才刚冲撞了姐姐,万一疏忽再被别人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周霆的脑子终于上线了,忙说自己思虑不周。
陈小莲也忙着怪自己。
对着两个人抢着认错,姝眉这个头大啊。
不得不抢个空说:“哥哥!要不你先带着霁哥儿下去,再和爹爹说一声,劳他安排下,陈姐姐咱们去和老夫人回一声可好?”
周霆才要应,陈小莲却抢了先:
“万不敢劳驾周二哥,我就是随口一说,刚想起我还得服侍祖母用药,不敢再耽搁的。”
众人这才作罢,周霆带着霁哥儿下去。
陈小莲去了她祖母舱。
姝眉也没下去,而是去了娘亲王氏那里。
王氏一见女儿独自来了,忙问霁哥儿呢?
姝眉说了刚才的事,只叙过程,没说各人细节。
王氏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女儿:这孩子在很多事上都很豁达,只是在对待亲情上特别心重,极其护短又不计较得失,这一点和她父亲像极,如遇珍惜,自是一生美满,如遇辜负,只恐受伤极深。
她忽然怀疑婆母和自己为女儿的谋划是不是真的合适。
后来不知王氏怎么和三爷说的,也不知三爷又和周霆怎么谈的,在以后的路途中再未发生类似的事,周霆也似乎更成熟了许多。
姝眉回到自己房间,发现陈小莲已经回来了,背对着门,似在饮泣。
姝眉真想装瞎,可又不能。
只得轻唤:“陈姐姐!”。
陈小莲赶忙拭泪,假装没事儿的回过头:“妹妹回来了!”
一双揉的红红的眼睛,让姝眉又有装瞎的冲动。
可还得有些吃惊又很关切的问:
“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丫头们怠慢了?还是妹子哪里照顾不周?”
小莲强笑道:“没有的事,是刚出去时被沙迷了眼。”
姝眉顺坡:“不是就好,我让麦香给姐姐吹吹眼吧。”
陈小莲又赶紧说:“不用了,已经好多了,哪里敢劳烦姐姐们。”
姝眉:“哪里谈得上劳烦,要不是我笨手笨脚,哪里就用她们了。”
陈小莲垂下眼:“妹妹是大家小姐,自该金奴银婢的,哪里像我这一无所有的一介孤女。”
说着眼圈又红。
姝眉一叹:“姐姐何必妄自菲薄?你上有祖母小叔可依,下有长兄可靠,不说姐姐祖辈何等豪杰,父辈学富满车,姐姐自己也是知书达礼,非那庸脂俗粉。就说姐姐此去京城,有你小叔和杨大哥做靠山,定是一路光明前程似锦的。照姐姐那般悲观,我这乡下丫头到了上都,岂不是都不敢出门了?”
听得姝眉这席话,陈小莲才真的是破涕而笑,胸中舒畅,对姝眉的心结也打开了些许。
于是二人聊天也畅快了不少。聊起陈小莲最感兴趣的诗词歌赋。
姝眉前世也曾做过一阵文艺女青年,对诗词这些涉足很广。
所以今世虽还没按部就班的学习,却比一般人强。
只她看得出,这部分是陈小莲最引以为傲的地方,不欲抢她风头。
便含而不露只偶尔附和点赞,主要听陈小莲引经据典。
有这姝眉这低姿态的衬托,使得陈小莲越发自信满满,好几天都没再伤春悲秋。
姝眉也轻松了不少。
如此半个月的水路,等到陈家一众要下船改走陆路时,陈小莲已经能带着些许真诚的邀请姝眉去京城找她玩。
而她也表示会趁去上都看姑母时(也就是杨毅亲娘),去找姝眉玩。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姝眉已经摸清了她的大致脾性,志趣个性虽不怎么相投,但也不是多讨厌。
萍水相逢好歹是缘分,于是也就答应了,至于能不能再聚,那就完全看天意了。
陈家一众一下船,三爷和周霆马上窜上二层,想娘亲娘子儿女(弟妹)了呗!
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叙话,一家人热热闹闹开开心心聊了半天。
而后王氏被三爷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请回舱,还暗示不许儿女不打扰,说是有重要事呢。
姝眉暗自撇撇嘴:拿谁当小孩子哄呢?
周霆周霁都没想那么多,兄妹三个自是聊得叽叽喳喳。
姝眉心里存了一点事,又没法问出口,左思右想有点走私。
等霁哥儿摇她胳膊:“姐姐!二哥问你话呢!”
姝眉赶紧回神,歉意的让周霆再说一次。
周霆心疼妹妹这半个月一直闷在二层,想请她明天下一层钓鱼解闷。
因为姝眉陪陈小莲,霁哥儿也很久没和姐姐玩了,尤其想听姐姐讲笑话,当然也想拉姐姐一起说笑。
姝眉正想应,忽然心念一转说:“这几天我看了一本话本子,没看完心里惦记着,所以刚才走私了。”
哥俩赶紧问:“有多好的话本子惹得你这么惦记?和我们说说。”
姝眉说:“都是家长里短的,你们不会爱听的,就是有一段我有点想不明白,才想了又想。”
哥俩又赶紧催:“说来听听,我们也帮你分析分析。”
姝眉于是编了一个故事:
一家有两姐妹,妹妹开朗大方但有一点点倔强。
姐姐柔弱内向似乎总带一丝怯怯,让人一看特别容易产生怜惜之情。
这样本该是被照顾的妹妹倒是常顾着姐姐,有好东西好事都先让着姐姐,家里长辈甚至亲朋也多是这样,觉得也该是这样。
日子久了,习惯成了自然。
偶尔妹妹也会觉得委屈,但是大家都没察觉理会。
所以妹妹有时会想:为什么从小到大,事事都必须我来让?连本来属于自己的,也不能由着自己喜好来拥有?就因为我大方,就理所当然的舍弃?
说到这儿,姝眉抬眼看着周霆。
他愣了愣,搔搔脑袋想了下:
“可能是因为妹妹开朗坚强,舍弃喜欢也不会想不开,要是换成姐姐,难免多思多虑,弄出病啥的。”
姝眉脸一垮:
“看来以后我可不能总是笑嘻嘻了,要不万一遇到一个忧郁楚楚的,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这不爱哭的还不老去吃亏的啊?我可不像话本里的妹妹那么大度。”
没等周霆反应,姐控霁哥儿不干了,
嚷嚷道:“我就喜欢姐姐笑嘻嘻的,才不要陈姐姐哪样哭兮兮的,不要姐姐让别人,我不让姐姐吃亏!”
姝眉搂过小家伙,呼噜一下他的小脑袋:
“姐姐可真没白疼你!只是不许当人说陈姐姐的不是,要是姐姐和陈姐姐闹了矛盾,大多数人没准都怜惜她呢!陈姐姐她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多招人疼啊。”
说话间似不经意的扫了周霆一眼,见他的脸忽的涨成通红,吭吭哧哧说不出话,也不敢抬头。
过了会,他才极小声的说:“眉眉那天我错了!”
霁哥儿正窝在姐姐怀里撒娇没听见,姝眉倒是听到了,只是装着没听见。
她抱着霁哥儿走到周霆身边,揪着他衣袖摇摇,也厚着脸皮撒娇:“二哥!你还没说要不要我笑嘻嘻的呢!”
周霆这才抬眼正色,极其认真的说:
“我就要妹妹笑嘻嘻的,一辈子都欢喜无忧。我也不会因为别人可怜就心软没原则。”
姝眉放下弟弟,把三人的手拉在一起:
“好!我们一家人都一辈子欢喜无忧!”
霁哥儿先大声附和:好!
兄妹相视一笑,重重点头。
姝眉的小心思终于放下。
二哥一片赤子之心,又是已经到了慕少艾年纪的青葱少年,在乡下鲜少遇见陈小莲这样柔弱中带一丝书卷气的女孩子,万一动了心怕是要受伤的。
因为不说今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陈小莲那毅哥哥长毅哥哥短的,一看就是情根已种,二哥但凡动心,注定是炮灰。
姝眉对家人有多护短,是肯定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的。
等她心情舒畅的躺到自己床上,又忍不住叹息:
自己总是多操心的命,想想现在自己才多大?居然管起哥哥,幸亏二哥憨直,否则还真是自己僭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