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申江边,苏原站立在清早的阳光中。江边有不少运动的人,他们看上去是如此地活力四射,生活平静而美好。时间像一阵风,稳健迅速地划过江面。
她看着对岸,对岸在湿漉漉的空气掩照下,如海市蜃楼般迷蒙而美丽。上一次站在那一头的时候,该是一年前了。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
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场景。苏原被风吹得浑身颤抖了一下,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心脏紧缩的疼痛。她想念他,她的心感到尖锐刺痛的想念,每时每刻、每一个场景。
但茫茫人海,一个不打算露面的人,她无法找到、她无能为力。
她的视线遥望着当年那个人出现的地方,那是坤申江的彼岸,隔江相望,仿佛是一条无法跨越的大河,河流湍急,将她卷入了漩涡中,晕眩地翻滚中,仿佛那个轮廓越走越近——带有掠夺性的自信满满,魁梧的身体,在被风吹起的黑色风衣掩盖下若隐若现。脸上坚毅的神色、扑面而来的犀利……苏原的头脑混乱,两夜没有睡觉的身体,觉得透支而寒冷,她觉得自己无法站立,觉得自己陷入了幻像。
她眼看着无比相似的那个身影越走越近,身影罩住了阳光,黑暗像一片丛林一般压顶,她透不过气来。终于,她身体软软地松弛下来,天地旋转,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境。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迷茫,向着来人说道,无力的声音像蚊蝇般细弱。
“是,我来了。“楼天宇在她轰然倒地的瞬间,迅疾地抱住她蹲下身。
她全身无力,仿佛躺在一片黑色的海洋上,随风漂浮,但却感到回家一般的踏实与温暖。她无意识地问话,好像自言自语:“原来是你,我早该知道是你……“苏原的眼睛睁不开了,世界轰然倒塌,她不想醒来,只想在他的怀里躺着、睡去。
“是你做的KC Capital欧洲区的管理层收购?”喃喃的声音,像从她的胸腔里发出。
“是。”
“是你投资了OPG来做衡泰私有化?”
“是。”
“是你要求OPG股转债,交给管理层做重组?”
“是。”
“所以,你明知道我会为你担心,而你离开了这么久,只是为了你的工作?”苏原突然笑了,她慢慢睁开眼睛仰望着那个人,慢慢升起的强大光线,让她难以看清他的脸。那个曾经霸道曾经温柔,会跟她孩子气耍赖的男人,现在变得如此冰冷和遥远。
楼天宇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是这样的人。稳定与他,是一种消耗。而奋斗抗争才能使他获得源源不断地力量和动力。
“Sue,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希望你快乐。”
“我不在乎成败得失,只要尽力就好。我更不需要你躲避隐藏确保一击制胜地来帮我……我只需要你能在我的身边,一个拥抱一个鼓励,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苏原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他所期待的,只是理解而已,不是爱。他的心里仍是如此冰冷,金钱是他征服世界的手段,但他的世界里,没有她。
她笑了,慢慢地站起身,仿佛劫后余生的平静,也仿佛最终等到了一个结局一般释然:“来,抱抱我,”她说。
楼天宇将她抱紧在怀里,他不知道经历了那么多,自己是否还能有信心和她重回初见时的模样,对岸那个叽叽喳喳快乐的笑脸,仿佛还在眼前,但那样的笑声与他们而言,已隔千山万水。他的人生,有太多的过去、太多的不定、太多的未知,他无法停下来,至少是现在。
多久了,彼此支撑的念想,抵不住渐渐陌生的身体。仿佛彼此都贪恋久违的温情,又仿佛彼此都感知到飘渺虚无的未来,不出意外地,楼天宇听到苏原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天宇,再见。”
雾和来时一样浓重,苏原瘦小的身影在他的眼前飘走,轻如云、淡如烟。楼天宇默默地看着她离去,许久,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了雾气中。
一年后。
圣诞将至,街上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一层新装修的办公室正在乔迁,墙上挂着“凡宇基金”的字样。一个听上去就是新人的声音响起:“周总,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
周斌在窗前回过头来。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布满了老练和沉着。他沉思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搬家师傅要的价是8000?这里是2500,”说完,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叠人民币交到他手里,“用这个搞定。”
“啊?!”
“这是你的第一课。”
“这……”那人谨小慎微地抬头看着他的老板,不敢吭声,只能面露难色左思右想地拿着钱边摇头边慢慢退出去。
Lucy在一旁拿着一叠材料走过来,“周总,衡泰系的资产重组方案好了,准备境内上市的资料在这里。”她看着离去的那个背影,若有所思。周斌将信封交到她的手里轻声道:“看着他,他办完以后,你到楼下去把这个给师傅。”
Lucy心领神会地莞尔一笑,随即接过信封离去。周斌的头再次转向窗外,浮现出的,是廖一凡的脸,和那天下午他撞见陈晓在楼下大堂拦住那位挂画的师傅,将一个信封交到他手里的画面。他的神情有些迷离,眼中闪现出星光点点。
绿树红墙。校园宁静的午后,一个从红村寄来的大包裹摆放到廖一凡的办公桌前。他正在奋笔疾书,抬头是“法律经济学应用探究课题大纲”的字样。他穿着一件深色羊绒毛衣,雪白的领口笔挺,面容清晰,双目有神。看上去就是一副被照顾的很好的样子。
打开包裹,里面是侯老先生所有的手稿和阅读笔记。一封简单的书信。他慢慢地翻看着,而不知为何,在抬起头的那一刹那,有一滴泪无声地掉落下来。
纽约上东区的一栋大楼,门前围满了记者和车辆,几个黑衣墨镜的保镖蓄势待发地守在门口,拦着高高低低长枪短炮的摄像机。随着一阵骚动,门打开。Benjamin湖水蓝的眼睛深不见底地满含笑意走下台阶,向人群挥手。刘珍妮挽着他的臂膀,一身褐色紧身长裙和栗色的大波浪长发显现出她的优雅。她的笑容无懈可击:亲切、高贵、美的不可方物。
CNN记者在镜头前语速飞快地直播:民主党参议员Benjamin Traola,今日正式宣布角逐总统候选人提名。他出身政治世家,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各个阵营除了对他的年龄颇有微词外,评价都很积极。一旦竞选成功,他将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统候选人……
日内瓦的喷泉旁边,两个女孩在叽叽喳喳地拍照,一个在嚷嚷:“哎,你有点品味好不好?能不能别见着湖就要来一张,喷泉跟个竖琴一样,有什么好看啦……还不如坤申江的水幕喷泉呢。”
“那怎么?你说你隐居在欧洲那么久,我从蜜月到周年,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你,叫你陪我拍两张照片怎么了。”叶小眉故意皱着眉哼了一声。
苏原的气色好了很多,也许是安静的生活过久了,有了一种慵懒。她笑嘻嘻地回答:“你也知道,我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趁机休息一下,来这里进修一下哲学经济学。”
“今年你那么忙,都没有走过几个地方,说好要给阿姨每个月拍张照片的!去,站好去!”
她拿着手机横着对焦,手上一杯咖啡正准备找地上放,镜头里的女孩笑意盈盈的脸突然凝固起来,闪着惊讶的光。
“你倒是笑一个呀。”苏原嘻嘻哈哈地还看着镜头。
旁边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May I?”
苏原的姿势有些僵硬,有些颤抖。她递过手上的咖啡杯,她抬起头,带着期待看向来人,温柔的笑意覆盖了脸庞:
“谢谢!”
红村,大雪纷飞。
一个寂静的山头,两座新竖立的墓碑静静伫立。大风吹起。
遮盖在一个碑上的雪散落些下来,一行字慢慢浮现——母,何清莲之墓。
(全文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