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就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的世界,在京城恣意跋扈的时候,朱梓校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么深奥的问题。含着红色金汤匙出生,对于他来说生命本身就是用来享受的,直到那日被打落凡尘。他原以为自己也许死定了,但却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过得生不如死。西湖世纪大酒店的套房内极尽奢华,水晶灯下的镜中男子看上去是如此陌生。尽管如今镜中的面孔足以迷死万千少女,但他还是喜欢以前那个自己,哪怕体重接近两百五,肥硕的脸会将眼睛挤得一条缝,但最起码那是一个男人的身体,而不是如今这副不男不女的死德性。如韩星一般的俊俏单眼皮眨了眨,眸子里透着一股嗜血的寒光,他恨王家那个野种,恨京城那个说放弃就将自己放弃的朱家,更恨那个模样比女人还要娇媚的红袍裁决使。想到那裁决使的模样,他忍不住舔了舔下唇,他在幻想着,有朝一日,他要用锁链拷住那裁决使的双手双脚,任由自己想尽办法凌辱折磨。
“别看了,再看你的脸上也长不出个花儿来!”一个穿着蕾丝睡衣的女子横卧在他身后的沙发上,玲珑体态足以令所有男子垂涎三尺。女子似乎刚刚沐浴完毕,曲卷的头梢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珠,她瞥了一眼朱梓校,仿佛从来没有把他当作是个男人般,“金三角的人追到西湖来了。用那种方法拿下吴家寨,是你出的馊主意,现在那个疯婆娘追来了,怎么解决还是你拿主意吧,我懒得去管那些事情。”女子的眼角有着些许鱼尾纹,如果不是这些鱼尾纹暴露了年纪,乍一看,真的很像不足三十的韵美少妇。
朱梓校喉间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哼:“都知道是‘竹叶青’毁了吴家在金三角的基业,你让苏晓晓给你背了黑锅,现在又想让我帮您收拾残局,谢姨,您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噼里啪啦吧了?好歹您也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就这么看着我去跳这坑?”
风姿卓绝的谢嫣然微微一笑:“老朱家还生你养你二十多年,最后还不是一样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你被送去南边的时候,他们有人跳出来为你说过一句话吗?你被那个妖人阉了过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他们有正眼看过你吗?”
朱梓校沉默不语,因为谢嫣然说的是实话——自己只是一个弃子,诺大的朱家,男丁无数,多他一个朱梓校不多,少他一个也不算少,但对于自己来说,却算是已经从地狱走了一遭,重新返回人间。
“你想怎么对付他们?”朱梓校皱眉看着谢嫣然,这个从小就是自己幻想对象的姨娘就如此大大方方地穿着睡衣躺在自己面前,换成是从前的朱梓校,他铁定想都不用想便已经扑了上去,如今他已经不会再用下半身去思考问题了,因为他没有。
“终于长大了,听说过一句话吗,当一个男人真正学会如何去用大脑思考问题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男人。”谢嫣然笑着看向朱梓校,“知道你跟王家那位小友最大的差距是什么吗?”
听到“王家小友”四个字,一抹杀机从朱梓校眼中一闪而过,随即他便换上了一张笑脸:“总不至于是比我多把枪吧!”
谢嫣然没去理睬他这个半荤不素的冷笑话,轻笑了一声道:“他的脸皮比你的厚得多。你能一口气把蔡桃夭和阮钰都娶回家吗?当年蒋青天费尽了心机,就差用枪顶着蔡桃夭去结婚了,最后还是被那个小家伙给横刀夺爱了。阮钰那丫头就不用说了,你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小时候就被小几岁的疯妞儿揍得大院乱窜,现在……嘿嘿……人家手里的钱,就算换成最大面额的欧元,都能把你给砸死。”
“还是说说怎么对付金三角的疯婆娘吧!”朱梓校突然打断了谢嫣然,“他们是毒枭,你觉得能不能借用西湖公安缉毒的力量把他们一网打尽?我们也不用浪费一兵一卒。”
“你别忘了现在西湖公安局真正的一把手是谁。”谢嫣然提醒道,“王家那位小家伙,可不是一般人,心胸虽宽阔,但也还是十分记仇的,你就不怕他明修栈道地对付金三角那位,私下里却给你来一手暗度陈仓。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也是毒枭,我亲爱的朱大公子!”
朱梓校轻笑,不置可否,李云道掌握着西湖公安,但他手里也有令人望而生畏的棋子。
谢嫣然眉头微蹙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想想可以,如果你真想借组织的力量动手,就先找个地方给你自己挖个大大的坟墓。这句话不但对你有效,也对你的那些手下有效,尤其是现在的玫瑰园,让你的人离那儿远一点,别没事找事,那位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朱梓校疑惑地看着谢嫣然:“从上个礼拜开始,您就像被人扇了耳光一样,玫瑰园不过就是住了些富人,他们的底我都查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嫣然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脸,叹气道:“你还真猜对了,我就是被人扇了一记耳光,偏偏我还不敢还手,唉,可怜你谢姨颠沛大半辈子,到这个年纪了,还要受这般委屈。”
朱梓校看着谢嫣然,仿佛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只是,此时的谢嫣然丝毫没有被人扇过耳光后的屈辱与恼怒,相反抚着自己的腮帮子,模样楚楚可怜,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翼与崇拜。这谢姨是不是疯了?朱梓校觉得,谢嫣然一定是单身太久了,所以早早地便得了某种精神疾病。但谢嫣然却知道,朱梓校这代人无法理解他们那代人的骄傲,他们的同龄人里,有当年的红狐,亦有岁月洗礼过的凤凰。
谢嫣然从遐想中回过神的时候,朱梓校已经离开了,她笑了笑,自言自语:“老朱的个个都这副死德性,也罢,算是还了老朱家一个人情,只是别枉费了我一番好心就行。”
朱梓校从行政楼层直接乘电梯来到一楼,此时一个泰国旅行团正要入往,大厅里乱哄哄的。他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有了洁癖,那些脏兮兮的人还是离自己远一点比较好。
一个肤色偏深的青年与他擦肩而过时,一个便物顶在了他的顶间:“想活命,别出声,跟我走。”那人说的中文有些生硬。
朱梓校不慌反笑,点了点头:“好。”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目标人物会如此配合,就在他愣神的一刹那,朱梓校反身一手握住枪口偏向自己身侧,另一肘径直击在那人的鼻梁上,肘击的同时,他的手掌间已经露出一根毒刺,那青年只觉得自己脖子上被蚊子蛰了一下,随即全身麻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朱梓校冲他挥了挥手,踏着轻快的步伐,吹着口哨离开。
见那人就要倒下,立刻有两名身着西装的男子快步过来,扶着那人跟上朱梓校的步伐。
李云道从机场接到王抗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这位年过六旬的老纪委脸上写满了疲惫,她本该已经退二线准备退休事宜了,但是一系列打老虎拍苍蝇的行动,又将这位革命老将推上了前线。
从国内到达出口出来,李云道便送上泡好枸杞的保温杯:“大姑,啥也别说了,先喝点水,回去休息一晚,明早再聊。”
王抗日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必须抓紧时间。”
李云道想劝,但他也清楚王抗日的脾气,此时多说无益,只问了京城的情况,但王抗日对回京的过程语焉不详,李云道理解,这是纪律。
回卧龙山庄的路上,王抗日突然道:“赵平安有大麻烦了。”
李云道一愣,即后便意识到,赵忌的反攻正式开始了。想想也差不多是时间了,否则年底他就要被调去军校,到那个时候,他的政治生命就彻底结束了。可是,用这样一种祸起萧墙的方式来对付自己的兄弟,不知道赵家那位老人家会作何感想。
王抗日见李云道不说话,皱了皱眉:“我在京中听到一个说法,你跟赵忌联手了?”
李云道苦笑:“大姑,赵忌人家是什么身份?我一个小警察,人家犯得着跟我联手吗?”
王抗日道:“那曲费清跟赵忌怎么认识的?”
李云道大窘:“姑姑明鉴,我就是个牵线搭桥的。”
王抗日认真地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李云道:“云道,你的智慧在姑姑之上,但是政治决斗不同于一般事情,你是王家人,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王家。所以姑姑要问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支持赵忌。你迟早要为王家撑起一片天,如果你打定主意将筹码押在赵忌的身上,那么我们这些长辈就要随着你的决定而有所动作。这叫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云道不再嬉皮笑脸:“大姑,赵家兄弟,赵平安和赵忌,都没有一个好东西,我也只是想看看这对兄弟在煮豆燃豆萁的态势下,会上演怎么样的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