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江清池了，慕烟烛都惊讶了。

“奶奶你这是做什么呢？”

“过来！”老太太一改方才的慈眉善目，扯着慕烟烛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三年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的话忘了是不是？”

慕烟烛怔愣。

乍然之间，宛若寒风侵袭，三年前的记忆如约而至，说的一字一句都是那般清晰涌现于脑海。

慕烟烛的眸色闪烁，唇线狠狠抿起来，反握住老太太的手，“奶奶，你听我解释。”

“你进家门，慢慢跟我解释，至于这个小子，我不会让他进来的！”

老太太虽然年过七十，硬气骨却不减，平素温和，今日有种邢夫人的凛冽气势，给了慕然一个眼风。

“慕然，关门，他才不是你姐夫！”

“啊？噢。”

这什么跟什么，慕然也一脸懵逼啊，同情地看了一眼湿漉漉的江清池，然后慢吞吞关上了门，老太太直接把门从里面插上了，这是彻底将江清池拒之门外的意思。

……

屋内。

慕然识趣地去烧水了，徒留慕烟烛和老太太两个人坐在大厅的破旧木椅。

老太太再次拉过慕烟烛的手，用力拍了两下，眼眸昏黄，“三年前，你说再也不跟他联系，你说，就算他再回来找你，你也不会同意的，你说，你要找个成熟的男人在一起，你怎么就忘记了啊？”

“奶奶，你当我那个时候说着玩的吧，那个时候他不成熟我也不成熟，他有错我也有错。”

慕烟烛现在一心想着门外的江清池，被泼了一身污水，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呢，她好担心他，好想赶紧出去看看，所以说话的语气非常急躁。

老太太怎能看不出她心里所想，硬是跟拽风筝线一样，把她拽紧了，不让慕烟烛离开半步。

“烟儿啊，三年前，你把他带回家给我看，我很开心，因为奶奶看得出来你很爱他，他也很爱你，大年三十能跑到女人家过年的男人不多，这些奶奶都看在眼里！”

“可是烟儿啊，他能丢下你一次，就能丢下你第二次，你就听奶奶的话吧，他很好，只是你俩不合适，别跟他纠缠了，昂？”

“不会的不会的，”

慕烟烛红着眼睛和老太太打包票，“奶奶我答应你，江河绝对不会再丢下我第二次。”

“你总是这样，嘴硬心却软，就喜欢为他说好话，你忘了三年前，你满脚水泡走回家，然后哭了五天，眼睛肿得不成样子了，我天天苦口婆心劝你，最后你答应我，要去郦城发展，再也不会和他联系，你想想你受的苦行不行！”

那天是怎样？

三年前，她和江清池在毕业当天分手，他转身走了，她一个人买了车票回家。

一路跌跌撞撞，二次倒车的时候，她心里太难受，靠在车窗哭着睡着了，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坐过站，可是当时天都黑了，已经没有末班车。

慕烟烛就从目的地走回了家，足足走了20公里地，走了足足两个小时。

接下来的几天她跟死了一样，茶饭不思，彻夜难寐，只有残存的躯壳活在世上，灵魂早就脱离，高高俯瞰着这个不堪又脆弱的壳。

要不是奶奶一直陪在她身边，慕烟烛真的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她甚至对老人家说“如果再活一辈子，下辈子不来人间了”这种丧气的话。

老太太吓一跳，哇地一声哭了，好声好气劝她一定想开。

“烟儿，你还有奶奶，还有慕然，我们都很爱你，你别这么想啊，奶奶求你一定要想开。”

……

“我三年前，就是这么把你劝回来的，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记不得？

都是泪，都是苦，也都是心酸。

“可是奶奶，这三年江河过得也很痛苦，我们彼此是相通的。”

“他受的苦肯定没有你受的多，我是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因为从三年前他不要你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他不配娶我的孙媳妇！”

“奶奶——”

“你什么都别说了！你要是非要嫁给他的话，那你就别认我这个奶奶了。”

慕烟烛心里蓦地一痛。

望着老人家佝偻的后背，残霜般的面容，只能无话可说。

……

“姐夫，你先回去吧，我奶奶现在气头上，她是不会待见你——”

慕然杵在门口，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太太赶到了一边去。

老太太拄着拐杖，冷着一张脸，阒然地看着江清池。

江清池没有整理身上的污渍，他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他只是简单抹了一把脸，眉睫如同羽翼般轻轻颤动，声音含着歉意，“奶奶，您别气坏了身子……”

“我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

“我以前很喜欢你这个小伙子，觉得你很真诚，可是我也想过了，你真诚是真诚，不过不成熟，你和烟儿不合适，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

“还有，慕然那小子刚刚说的不对，我不是一时生气，我是永远不待见你，你走吧！以后你和我的孙女，再也没有关系了！”

“奶奶，”

江清池沉着性子，“对不起，三年前我的确不成熟，我伤害了烟烛，这一点无可厚非，我也不辩驳，这三年我已经成长了，我答应您，我再也不会不要她。”

“我不管你成不成长，在我这里，男人只有一次机会，我孙女值得更好的，你走吧，不要再让我这个老太太说第三遍了！”

说完老太太要关门，江清池赶忙伸手夹住了门缝，顾不得断手的危险。

“奶奶，我今天是来跟您提亲的，请您让烟烛嫁给我，如果您担心我会辜负她的话，我可以写保证书，我以后赚的钱都交给烟烛，房子和车子都过户她的名下，如果还不放心——”

“够了！”

老太太已经活了八十年，什么话没听过，什么人没见过？

“我们慕家虽然没钱，不过也不图你这些东西，你想提亲？你没有资格！”

字字狠心，锋利又绝情。

站在一旁的慕然急得直跺脚，奶奶平时很温柔很慈祥，今天这是怎么了呢。

“奶奶，我姐夫说的话有理啊，人家对我姐姐是真心的！”

老太太不搭理慕然，面色不改道：“我的孙女从小没有父母，她从小是被我带大的，她的婚姻大事，我有权利给她做主，我已经看到了你们的未来，你们不会幸福。”

“奶奶要怎么样才肯给我一次机会？”

江清池虽然面色狼狈，眼眸却是坚定深沉。

他想要证明，自己真的不是三年前那个幼稚冲动的男生了。

他也想要证明，自己是真的很爱很爱慕烟烛！

“那你在门前跪下吧，跪到我原谅你为止。”

“奶奶你疯了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让人下跪？”慕然都看不下去了。

“好，好，我跪下，只要奶奶把烟烛嫁给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江清池把地上的两块大石头搬走，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慕家的门槛前。

慕然狠狠一跺脚，看不下去，赶忙回屋去通知慕烟烛了。

老太太咬咬牙，把大门又关上了。

得知江清池下跪的慕烟烛，脑子嗡嗡作响，走路都不稳了，要不是透过门缝看到果真下跪的江清池，她甚至都以为是慕然在开玩笑。

“奶奶，你怎么让他下跪？我是你的心头肉，可人家也是家里的心头肉，你让江河父母看到这一幕，心里怎么想我们慕家啊？！”

慕烟烛的这番话，对老太太不痛不痒。

“随便怎么想，最好是觉得我们家阴险，这样赶紧把他儿子弄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奶奶你为什么变了？为什么？”

慕烟烛的眼泪流了下来，顺着她的脖颈滚烫了她的衣襟。

“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烟儿，这是因为我不想让你重蹈我的覆辙啊！”

老太太痛心疾首锤着胸口，满头白发被风吹起，显得凄凉又悔恨，她不想说这件事，奈何事到如今，只能将那段难以启齿的往事说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这般用心地爱过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说要去参军，她说自己能等他。

后来战争结束，男人回来了，她兴奋又激动，坐绿皮火车5个小时去找他，两个人你侬我侬过了几天恩爱的日子。

“我本来以为，他都参军回来了，肯定是会娶我的……”

“可是没想到，转眼几天，他就娶了和他门当户对的小姐，那个时候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也就是你的爸爸。”

“我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他，他约我最后一次见面，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把孩子打掉，不要再打扰他现在的生活。”

老太太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背影啊。

比第一次去参军还要决绝，还要冷漠，还要残忍。

原来一个男人在不爱的时候，也会装出那么温柔的样子啊！

那为什么还要给她第二次希望呢？

为爱翻山海，山海皆可平？

哪里的山海皆可平，难平的，明明是人心啊！

“我没有打掉孩子，我偷偷把孩子生下来了，我带着你爸爸，孤苦伶仃一个人来到泞城，我做过裁缝，给人做过保姆，也在路边卖过煎饼，就是卖煎饼的时候，遇到了你爷爷。”

“他说妻子出车祸死了，他不嫌弃我带着孩子，我也不嫌弃他丧偶，我们两个人重组了一个家庭，然后有了你叔叔。”

“可是那老头子，没过两年就丢下我走了啊！”

“我整理你爷爷遗物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根本就没结过婚。”

“他被检查出肝癌，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他觉得我一个女人风吹日晒，太辛苦，注意我好久了，不知道怎么给我点补助，就想到这种方式。”

“你爷爷是个好人，他把这辈子攒的钱都留给了我，你叔叔和你爸爸都知道他们不是一个爹生的，这件事，我们一致决定不告诉你和慕然。”

现在说出来了。

慕然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这件事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他想起了小时候上学，别的孩子都是爷爷奶奶来接，他从来都是慕烟烛来接。

她和慕烟烛谁也没见过爷爷的样子，只有每年上坟的时候，在坟头烧两张纸。

烧纸也没什么感情，就觉得是一个陌生人。

老太太拿出手帕，擦了擦饱含泪水的双眼，随即再次握住了慕烟烛的手。

“所以烟儿，奶奶是过来人，不想让你走奶奶的老路，一个男人能不要你第一次，他真的能不要你第二次，你就听奶奶的吧，不要人家打个巴掌，又给你一颗糖吃，你就上当了。”

“奶奶……”

慕烟烛紧紧地抱住了老人家。

“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您的过去。”

“没事，我一把老骨头，对往事早就释怀了，你过得好就行了。”

“……”

这刻，慕烟烛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能闭上眼睛，任由眼泪决堤。

奶奶。

我该怎么让您相信，江河不是那种人呢。

她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弄巧成拙的话，反而会给老人家造成刺激。

……

江河在门外跪了一天，没进食没喝水。

天色早就黑了，不是冬天，奈何秋初的夜也是寒意浸染，北风瑟瑟。

一阵猛烈的风袭来，江清池打了个哆嗦，冻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因为他没有吃饭，所以就没有热量，可想到自己和慕烟烛的未来，也不觉得什么了。

又过去一个小时，门从里面开了，慕烟烛端着饭菜和一杯热水，放到地上。

“……傻子。”

“不傻，值得。”他声音干涸沙哑。

“吃点饭吧，我奶奶睡着了。”

“不吃。我得证明，我是爱你的。”

“那你要是饿到晕厥了，还怎么证明？”

“不会，我心里有数……”

江清池勾了勾嘴角，这种时候竟还有心情冲着慕烟烛笑了笑。

“冷，你快进去。”

“那你吃饭，我就进去。”

“我不吃，你甭担心我。”

他存心固执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慕烟烛叹了口气，撩开了外套，然后随着江清池一并跪下来。

“你快起来！”

“你不吃饭的话，我就不起来。”

“我真的没事……我得让你奶奶相信我不是负心汉，如果我连这点苦都吃不了，那还怎么给你未来呢，我和负心汉又有什么区别呢？嗯？”

“你别怪我奶奶，她以前经历过，她只是不想让我受伤害。”慕烟烛眸色复杂。

“我知道，我不怪任何人，我只怪我自己。”

江清池轻轻揉了揉慕烟烛的脑袋。

“你乖吧媳妇儿，赶紧起来，你要是陪我在这跪着，我真要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

慕烟烛起来了，把手里的水递给他。

“那你不吃饭，喝点水总行吧？”

“不喝，能忍。”

“你真是个傻子！”

“傻子只求你别放弃。”

江清池注视着她，声音顺着风传到慕烟烛耳朵里。

“请你相信我，现在把一切都交给我，你别放弃我，好吗？”

慕烟烛嗓子很疼，眸光更是楚痛，“如果我说我想要放弃你了呢……”

她转身就走，身后江清池撕心裂肺喊了一嗓子“江烟！”

他颤抖着手去拉她的手，跪在地上，满眼祈求，眼角凝固了一颗摇摇欲坠的眼泪。

“江烟，我求你别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