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
身着明黄绣金龙袍的赵熙坐得端直,头上十二冕旒静止不动。
他刚把打算封入朝女官的提议说出来,大殿内此时一片安静。
安静过后,马上响起文武百官的一阵阵反对声。
“莫说本朝,便是放眼整个楚国历朝历代,都从未有过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陛下若执意如此,便是儿戏朝堂,恐会被他国看了笑话,还请陛下三思啊!”
“楚国有正规的选拔人才渠道,每三年一次科举,臣等并不认为朝廷缺人才缺到要任用女官的地步,此事,莫不是陛下与臣等开的一个玩笑?”
“臣附议,若是什么地方缺了人,让吏部尽快调遣便是,可任用女官,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先帝虽设了女子官学,然女子终归见识浅薄,就算上了朝堂,她也不可能为国出良策,反倒会惹得满堂笑话。在此一事上,陛下的考量未免太过欠妥。”
“诸位大人觉得女子见识浅薄,可能是因为你们只看到了家中夫人。”
这时,殿外传来一把清越的嗓音。
话音落下,一袭海棠红密罗裙衫的温婉出现在众人视线内,满头乌沉沉的发绾了随云髻,修长莹白的颈项间,系着连环如意云肩披风,其间刺绣繁复华美,随着她的走近,殿内好似掠过一团明烈的火焰,揽尽世间好颜色,纤影窈窕,殊颜惑人。
金殿内一大半的朝官都认识,这位便是曾经的宋家主母,先帝亲封的永安郡主温婉。
可她今日一改以往的清雅素淡,披着满身妍丽的红,那般的春华生艳,那般的绮丽风流,好似话本中能勾人魂魄的妖,让人挪不开眼。
待行至殿中,温婉盈盈下拜,“妾身参见陛下。”
这一声,才把呆愣许久的朝官们从失神中拉回来。
有人反应快,看看温婉,又看看龙椅上的宣景帝,“陛下先前所说之人,该不会就是永安郡主吧?”
这位虽然身份尊贵,可到底是从小在乡野之地长大,即便跟在宋巍身边几年,她又能见识广博到哪儿去?
陛下若要封她为女官,这不是摆明了胡闹吗?
部分朝官觉得十分无语。
现如今朝堂上,掌权的几乎都成了新帝的“自家人”。
从陆家开始,陆国公掌管神兵司,除此之外,还兼任辽东铁矿督察一职。
而长宁侯府这头,驸马爷陆行舟被赦免回京不说,还被任命为三军统帅北上御敌,恢复兵权。
宋家更厉害,宋巍扶摇直上,入朝不到十年就已经升为帝师,还兼职太常寺少卿,神兵司司丞。
这几位当红大人物,都是赵家亲戚,朝官们无话可说,毕竟人家实力摆在那,可,可这位郡主算怎么回事儿?
新帝这是打算广施隆恩,不分男女,让亲戚们都尝尝当官的滋味儿?
这也不像是新帝的作风啊!
吏部尚书表示十分忧心,“陛下,还请给臣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熙看向温婉,“不如,郡主自己跟他们解释吧。”
温婉站起来后转身面对众位朝官,轻轻勾起唇角,“如果我说,不出三月,北疆战役将会大败,北燕趁机攻入京城,一举拿下楚国,诸位信不信?”
“一派胡言!”
兵部尚书格外愤怒,“北疆有最强悍的军队,最让敌人防不胜防的机关兽,还有最能令燕军闻风丧胆的战神长宁侯,再加上物资充足,打赢北燕是早晚的事,何来大败?郡主如此危言耸听,究竟是何居心!”
说着看了眼宣景帝,见赵熙面上什么反应都没有,兵部尚书的老脸颜色更难看。
他甚至有了个大胆的猜想,陛下该不是被永安郡主的美色所迷惑,所以任其为所欲为了吧?
要真是这样,那楚国就完了,彻底完了!
其他朝官也都纷纷沉了脸,“郡主一上来就说楚国会败,到底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宣景帝没吭声,他们敢怒不敢言,怒火一压再压。
“我的意思很简单,楚国会败,而我能扭转局势。”温婉笑弯眉眼,红唇上扬,那双眼睛里像是藏了钩子,撩人而不自知。
虽说朝堂上大部分都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定力在,可温婉这副张扬艳烈的打扮实在太过抓人眼球,她一笑,不少朝官就纷纷别开眼不敢再看。
不过,不敢看归不敢看,她的话,还是一字不漏地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众人纷纷倒吸冷气,是永安郡主疯了敢在金殿上说这种话,还是新帝疯了敢让她在金殿上说这种话?
温婉将朝官们的反应一一收入眼底。
辽东铁矿是隐秘,很多人不知道那个地方,她不能拿来举例子,只能利用北疆瘟疫。
清清嗓子,她又开口,“楚国之所以会败,是因为瘟疫蔓延至军中,战士们接连病倒,给百姓带来了极大的恐慌,北疆官府没能控制住瘟疫,造成前线沦陷,一干官员打算捂住此事,因此下令封村烧村,不管感染没感染都要被活活烧死,百姓恐慌更甚,拼了命地往外逃,将瘟疫散至各州府,一传十十传百,等到京城被瘟疫笼罩,北燕攻入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兵部尚书皱了眉头,沉声道:“自出现瘟疫开始,朝廷就不断送去物资,北疆官府呈报上来的折子也说了,疫情逐步得到控制,有望在年底彻底将其清除,由此可见,郡主所说的情况并不存在。”
“尚且还未发生,目前自然不存在。”面对大臣们质疑的目光,温婉语气坦然,此刻的她不像个常年待在闺阁的小妇人,倒像是久经官场的政治家,“齐大人身在京城,并未亲眼得见疫区情况,你如何保证北疆来的折子没有谎报成分?”
兵部尚书接不上话,眉心皱痕又多了几道。
“关于如何防控北疆瘟疫,我已经拟好了法子,倘若诸位大人信我,那么我就把法子交给陛下,立即实施,倘若你们觉得我今日来金殿,纯属造谣生事制造恐慌,想如何处置,小女子悉听尊便。”
众朝官面面相觑。
虽然都不认同女子入朝,可温婉的话,还是让不少人上了心。
一时之间,朝官们没办法拿出决策,只能看向赵熙。
赵熙反应极淡,“北疆数万百姓的性命与封一位女官相比,孰轻孰重,想必诸公心中早有决断。永安郡主的推算若是有误,她逃不过楚律的制裁,可若成真,而诸位如今都不当回事,届时造成的损失,谁来承担?”
兵部尚书还是觉得不妥,“就算郡主所言是真,朝廷采纳她的意见便是了,为何非得封为女官?”
“为了以后说句话不会再像今日这般让诸位浪费如此多的口水来讨伐我。”温婉挑眉,“我一个小女子,不求高官厚禄,让我去钦天监挂个职就行。”
赵熙许诺的国师很有诱惑力,可温婉不敢。
国师一职,象征着全国百姓的某种信仰和寄托。
她并非是什么得道高人,占上一卦就能算出国运走向,她如今行的是逆天之事,目的也是逆天改命,她的本事,是向上天偷来的,倘若哪天失灵了,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她无法从国师这样神秘尊贵的职位上全身而退。
一个什么都算不出来的国师,下场可想而知。
温婉的话,让赵熙心中微讶,他原本以为,温婉会欣然接受自己的安排,不想,她所求的其实只这么一点点。
也罢,她本来就只入朝三年,当了国师,到时候还不好卸任她。
朝会的最后,赵熙当着百官的面下旨,任命温婉为钦天监监副,何监正的副手。
监副?
这名儿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不过,费了这么大心力终于得到新帝下旨,温婉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她终于能堂堂正正地为相公改命了!
回到长宁侯府,温婉来不及吃饭,先提笔写了封信给宋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