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江清雨回来,乔氏面上笑意慢慢裂开,直到变成愠怒之色。
唐咏早就坐不住了,站起身迈着短腿儿朝外面跑。
徐嘉不动声色地朝唐远望去,毫无意外地见到男人面色稍霁,眼角眉梢的锋利冷锐都退散,不知何时已然攀上一抹难以言说的温柔。
徐嘉收回视线,冲着乔氏福身,“儿媳告退。”
“再等等。”乔氏道:“你与长房那位是妯娌,没什么好避嫌的,合该见个面。”
不管之前对徐嘉有多不满,此时此刻,乔氏都很乐意化敌为友。
徐氏此人不简单,若是能利用她来对付江氏贱妇,自己这个当婆母的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乔氏都发了话,徐嘉自然不好再坚持要离开,姿态从容地往旁边一坐。
就这么片刻的工夫,堂内彻底安静下来,仿佛在等着某位了不得的大人物驾临。
事实上,乔氏、唐远和徐嘉三位主子各怀心思。
乔氏暗自琢磨着如何挑起这对妯娌的矛盾,让她们斗个两败俱伤。
唐远心跳微微加速,脑子里全是江清雨,已经看不到其他人和事。
相比之下,徐嘉反而淡定得多。
上辈子江清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已经记不清了,但绝对没有这么早,可见唐远搬到芝兰院这件事给当大嫂的造成了多大刺激。
想也是,上辈子唐远大婚那天,鸳鸯跑来告诉他,大奶奶病了,高烧不退。
唐远二话不说,扔下满座宾朋和刚拜完堂的新娘子,找了个借口就直奔外庄,一夜未归。
那个时候,江清雨多得意啊,她一句话能让唐远色令智昏,为了她不顾一切。
可这一世,轨迹有所偏移,唐远自大婚至今,还一次都没去过外庄,即便鸳鸯来过两趟,唐远也只是口头上表达了自己的关心,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拿出那把梳子睹物思人。
至于为什么不去外庄,徐嘉自己也没琢磨明白。
不过她猜想,唐远可能是太要脸了。
因为要脸,所以三番五次被她把脸扒下来,他感觉到了羞耻。
唐远对江清雨的感情,自然不会说散就散,只不过,二人之间的身份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一根代表着耻辱的刺。
他以为不去外庄,不见江清雨,只在心里偷偷藏着,耻辱就能减轻。
说到底,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的时候,徐嘉及时收敛了多余的心思,然后就见鸳鸯和翠喜两个丫鬟在前头开路,正主儿江清雨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乌鬓堆云,简单一支珠兰茉莉簪,上身一件绣浅色芙蓉元青半白短袄,下边儿是做工精细颜色却素净的月白挑线裙,她面上蒙了轻纱,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乍一眼看上去,除了肩上披着的紫貂披风稍显华丽,整个人显得出尘脱俗,不用揭开面纱都能想象得到是个花容雪貌的美人儿。
转过屏风的刹那,江清雨一手牵着儿子唐咏,双眼看向的人却是徐嘉,美眸中暗含打量,好似在用眼睛衡量她与徐嘉之间谁更胜一筹。
徐嘉的容貌本不差,可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心性再成熟,眉眼间也是含蓄青涩的,比不得江清雨这样开了窍的妇人,少了她身上贯会在男人面前显露的风情韵致,整体便逊色不少。
上辈子面对江清雨的初次打量,徐嘉没有胆怯,是因为她不知道这对叔嫂背地里的关系,只把江清雨当成正常的大嫂看待。
这辈子再度面对江清雨的打量,她仍旧面不改色,心境却大有不同,是死过一回重来一世积淀下来的沉静从容。
短短瞬息,江清雨已经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冲着主位上的乔氏行了个礼,“母亲。”
乔氏绷着脸,“你怎么回来了?脸上蒙的什么玩意儿?”
江清雨适时地掩唇咳了两声,气息稍弱,“儿媳这两日偶感风寒,不得已才会轻纱蒙面,还望母亲见谅。”
话到这里,她抬手抚着儿子的小脑袋,语调温柔,“听闻咏儿这几日有些闹腾,怕是二爷新婚,心思都放到别处去了,无暇顾及他,儿媳放心不下,这才特地回来瞧瞧。”
乔氏不清楚唐远和江清雨背地里那不清不楚的关系,只是单纯觉得这贱妇碍眼,不管她说什么,乔氏都觉得不中听。
但对于唐远而言,江清雨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已经化作一声声幽怨的质问敲打在他心尖上,让他坐立难安。
勉强平复心绪,唐远面露歉意,“新婚事忙,翰林院那边又赶着修撰一批史书,这段日子在照顾咏儿的事上,难免有些疏漏,不过大嫂放心,得了空,我会加倍补偿他的。”
小叔子和大嫂子当人众面打暗语,一个因为等不到情郎心生幽怨,一个愧悔自责变相许诺。
如此高段位的偷情场面,若非重活一世,徐嘉指定是看不出来的。
她眼风瞟向乔氏,果然见这位被蒙在鼓里的婆母一点反应都没有。
唐远说完,不忘关切一句,“大嫂身子不要紧吧?”
江清雨牵着唐咏在右侧坐了,接过丫鬟奉来的茶,像是不方便揭开面纱,她没喝,只捧在手心,轻叹一声,“这些年你大哥不在,我一个人难免不踏实,长此以往,身子骨会出些小毛病也无可厚非,不打紧,多吃两贴药就是了。”
以往她何曾张口闭口就是大哥,这些话听似正常,可唐远知道,她是在借故刺激他,也是在埋怨他这么久以来对她不闻不问。
唐远心知对不住清雨,可他就是不想去外庄,或许是被徐氏一次又一次地刺出了阴影,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乔氏哪里听得出来这对叔嫂的话外之音,只看着江清雨冷道:“既然病了,就先治好再回来,你带着满身病气,过给我孙子怎么办?”
“母亲教训的是。”江清雨低眉顺眼,“我只是太想念咏儿,回来陪陪他,待明日一早就回去。”
乔氏看了眼徐嘉,对江清雨道:“老二旁边的,是你弟妹,如今府上的一应庶务都归她管,你要是缺了什么,过后自行去找她。”
江清雨像是才发现徐嘉一般,抬眸与对面的人平视片刻,眼含笑意,腔调温和,“弟妹瞧着生嫩得很,主持中馈这么繁重的活儿,你吃得消吗?”
徐嘉回以一笑,“二爷新婚,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是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瞧着难免生嫩,比不得大嫂,我初来乍到,让嫂子看笑话了。”
这话里含着多少根毒刺,只有唐远和江清雨二人知道。
江清雨脸上笑意淡下去。
唐远则是眉眼发沉,沉出一片死气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气徐氏毒嘴毒舌,还是在气江清雨已非完璧。
这些年,他没少去外庄上见江清雨,但最亲密的时候也仅限于将她搂入怀里,即便是江清雨蓄意引诱,他都没有更近一步。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因为恪守君子之礼,在清雨改头换面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之前都舍不得碰她,如今被徐氏一语戳穿,他才惊觉,自己在意的或许不单单是那个名分。
否则孤男寡女哪有不情动的?
先是叔嫂关系,如今又是他一直以来麻痹自己不愿承认的事实。
唐远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从皮到骨,都被徐氏毫不留情地扒了个精光。
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似是而非的感觉,无异于将他架在火上烤,煎熬难耐。
江清雨看着对面时而蹙眉时而抿唇的唐远,眸中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道:“初次碰面,我竟觉得与弟妹一见如故,待会儿能否赏个脸去我院里小聚一番?”
徐嘉浅笑应声,“既然嫂子盛情相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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