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尧启走到大门口,爹娘和兄嫂都在那为他送别。
尤其是他娘,神情有些憔悴,眼圈都还是红的,一看便知昨夜没睡好。
苏尧启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想要家人开开心心地送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个脸色跟乌云压顶似的。
“爹,娘,哥哥嫂嫂,你们怎么全都站在大门外?”苏尧启笑着给几人打招呼。
苏国公问他,“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苏尧启点点头,“不过两套衣服而已,别的没什么。”
苏国公深深看他一眼,“到了那边,好好听师父的话,往后有机会了,回家来看看,省得你娘老念叨你。”
“孩儿知道。”苏尧启乖顺应下。
“四哥儿。”国公夫人不放弃最后的希望,“你若是突然不想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娘,我都想好了。”苏尧启立场坚定,“不管是剃度出家还是带发修行,对我而言,那都是最安心的去处。”
怕当娘的伤心,苏尧启又道“我前面三位哥哥已经娶妻生子,到我这儿,就不必照着他们的模式来了吧?我不想活得千篇一律,我想顺从自己的心意。”
越到离别时刻,越是想挽留。
国公夫人喉头发紧,很多话想说,可一想到这两年老爷每次跟人斗,受伤的总是小四,她只能选择忍痛让他走。
背过身,国公夫人催促道“时辰不早了,快些启程吧!”
“爹,娘,孩儿走了,您二位多多保重身体。”
苏尧启说完,走到外面,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爹娘,扑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起身,又跟哥哥嫂嫂道别,坐上马车直接去法华寺。
郝运出来的时候,正迎上情绪不佳的国公夫妇。
“岳父。”郝运恭敬地唤了一声。
苏国公眼皮都懒得抬,“干嘛来了?”
郝运说“小四就这么走了,我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他?那不如,你跟他去?”
“小婿的意思是,没怎么弄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出家。”
苏国公听出他还有话外之音,摆摆手让国公夫人先退下,尔后问郝运,“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婿听闻,四哥儿是跟着宋巍出去一趟回来突然提出的出家。”
“然后呢?”
“岳父难道就不怀疑这里头有什么蹊跷?”
“怀疑又如何?哪次交给你的任务你完成了?”
郝运想到自己几次三番都动不了宋巍,暗暗吞下一口气,马上为自己辩解,“咱们跟宋巍交手不是一回两回了,岳父难道还没发现么?宋巍此人特邪门儿,谁挨他的边儿谁倒霉,我怀疑,小四是不是因为这个,一时想不开才会主动提出遁入空门。”
苏国公眯了眯老眼。
其实在此之前,郝运就不止一次地跟他说过宋巍很邪门儿,当初去宁州剿匪的时候他也发现了,自己连续几个晚上对宋巍用迷烟,他第二日都能赶在自己前头到达十里亭,若非亲眼所见,他都不信还有此等匪夷所思之事。
不过,这个理由无法说服苏国公,他深知小四为什么出家,“行了,这边没你事儿,哪凉快回哪待着去吧!”
岳父的反应,远远超出郝运的预料,他看着苏国公的背影,唤了一声,对方没有回头,像是压根就没有把苏尧启出家的事放在心上。
郝运回到自家院子,苏瑜问他事儿办得怎么样,郝运隐瞒了自己吃瘪的那部分,只说岳父大概是因为小四刚走情绪不佳,没怎么关心那把火的事儿,或许,他真信了当初是三姨娘下的手。
苏瑜听罢,放下心来,“只要父亲不怀疑到咱们头上就好。”
——
有卫骞他们在,苏尧启去法华寺出家的消息很快被宋巍和温婉知道。
而伴随着这则消息来的,还有温婉的预感。
她看到不久之后的某天,郝运利诱了一心想攀附荣华富贵的宋琦。
为了嫁入高门,宋琦不惜和父母闹僵甚至是决裂,要来给宋巍当闺女,宋巍劝她回去,她就当众演了一出“宁死不回头”的戏码闹自杀。
隔天朝堂上便有言官弹劾宋巍,说他连内宅事都处理不好,没资格在皇上身边办事。
其他言官纷纷附和,宋巍因此被贬官。
温婉没有将此事告诉相公,她私底下把卫骞叫出来,让他去找一个人。
卫骞问“夫人想找谁?”
温婉告诉他“郝运上京之前是成过亲的,他有个发妻,还有个儿子,你让人尽快去找,如果能想办法让那对母子来京城,那就再好不过了。”
郝运不仁,就休怪她不义,背后使阴招这种事,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
卫骞又问“此事要不要让大人知道?”
“不,暂时别告诉他。”温婉摇头。
一来,她不想让相公为了这种事忧心。
二来,相公不一定会同意她利用那对母子,她只能先斩后奏。
只不过,卫骞的人还没出京城,就有新消息传来,说郝运的那位发妻已经带着儿子上京,并且直接上苏家门认亲。
苏家恐怕又要不得安宁了。
温婉听得目瞪口呆,“谁做的?”
卫骞有些不确定,“探子还没有准信,只说好像出自陆家人的手,具体消息,恐怕还得再等等。”
——
数年前,妇人邱氏带着闺女上苏家门认亲,直接在左邻右舍跟前坦然承认苏瑜是丞相的私生女。
当时丞相府如日中天,为了不让外面的传言毁了一门清誉,苏相不得不暗暗吞下一口老血,认了这笔风流债,把邱氏母女接入府中安顿。
后来苏家发生的事太多,“私生女上门认亲”的事儿便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而现如今,苏家再一次重现当年的认亲戏码。
只不过,认的却不是苏家的亲,而是苏家那位上门女婿郝运。
当下,国公府大门前被对街的邻居围了个水泄不通,全都是来凑热闹的。
人群中间,跪着一对母子。
妇人顶着头巾,身穿蓝布衣裳,那衣裳瞧着破旧,还打了补丁,一看便知乡下来的。
旁边的孩子约莫岁的模样,跟着当娘的跪在一旁,时不时抬眼看看苏家紧闭的朱漆大门,微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越来越多。
门房已经把此事禀报了苏国公。
国公听罢,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
门房几乎怀疑他嘴一张就能喷出一座火焰山来。
“去把那个孽畜给我找来!”
……
郝运压根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此时还在自家院里。
苏瑜说孩子踢她肚子,他便蹲下身去听胎动,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正院那边的下人进来,“大姑爷,国公有请。”
郝运懒洋洋地坐正,顺手端过茶盏喝了一口,问他“岳父找我做什么?”
下人瞧着他这副模样,暗啧一声,心真大,尔后又垂下眼帘,“小的只负责传话,具体什么事儿,恐怕还得姑爷亲自跑一趟。”
郝运搁下茶盏,站起身。
苏瑜突然唤住他。
“怎么了?”郝运问。
有正院下人在,苏瑜不好多说,只嘱咐他,“万事当心。”
这是让他仔细应付的意思。
郝运点点头,跟着下人出门直接朝着正院走去。
然后他发现这一路上府中下人看自己的眼神透着古怪,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
郝运拧着眉头,只当是那把火的真相曝光了,他边走边琢磨一会儿要怎么应付苏国公。
等到了正院上房屋,他前脚才踏进门槛,迎面就飞来一只茶盏。
郝运闪躲不及,生生被砸中额头,马上鼓了一个包。
他疼得倒抽口气,进去后没敢看苏国公的脸,直接跪在地上,声音勉强算平静,“小婿一来就这么大火,岳父是碰上什么烦心事儿了吗?”
“混账东西!你还有脸问?”苏国公眼里喷火,“当初倒插门的时候,你是不是跟我说你从未成过亲?”
闻言,郝运脸色一下子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