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接案,百官入宫。
没多会儿,锦衣卫奉命捉拿被告陆晏清。
府邸被锦衣卫团团围起来的时候,长公主正在书房翻看陆晏清最近几天的功课。
陆行舟推门进来,面色不大好看,“阿音,出事了。”
听到最后三个字,长公主眉心一跳,抬眸看向长身立在门口的男人,“先前登闻鼓响,莫非跟咱们府上有关?”
陆行舟微抿着唇,没应答,算是默认。
长公主翻看书本的手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而蜷拢,“什么事?”
哪怕是自己当年的事曝光都行,她半点不想听到关于儿子的噩耗。
“是晏清。”陆行舟哑着嗓子开口,“敲登闻鼓的人状告他四年前在宁州私开煤矿招了上百名工人,结果因为矿山坍塌,导致八十多名矿工被活埋。”
“不可能!”长公主矢口否认,“四年前,晏清才十二岁,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陆行舟也觉得不可能,“皇上要在金殿审案,锦衣卫已经奉旨前来捉人,只不过晏清刚出去没多会儿,眼下不在府上。阿音,你留在家里等,我入宫去了解一下情况。”
她压下心头悲痛,站起身,“驸马还是留在府上吧,我入宫。”
以长公主的身份出面,确实比他这个没有任何实权的驸马管用,陆行舟没拦着,只是温声嘱咐她,“既然是为了儿子,该忍的时候忍着,别轻易同太后闹翻。”
长公主嗯一声,随意整理了一下仪容,抬步要出门。
“阿音。”陆行舟又唤住她,在她转身之际,上前抱了抱她,声音愈发低柔,“别怕,我等你回家。”
长公主鼻腔里再次轻轻嗯一下,比先前那一声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管家已经吩咐人把入宫的马车准备好。
原本这种被锦衣卫包围的情况,府上禁止任何人外出。
然而长公主出门的时候,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都没敢拦着。
陆行舟站在大门口目送着马车走远,将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请进去喝茶,知道对方是天子近臣,向来公事公办,陆行舟全程不提陆晏清半句,聊的都是些寻常话题。
指挥使瞧出驸马是个聪明人,态度比刚来那会儿好了不少,喝完茶,给陆行舟透个底,“本使奉命行事,只负责将被告带上金殿受审,中途若无皇命,不会滥用私刑。”
锦衣卫在外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手段多残酷,天下皆知。
陆行舟莞尔,“多谢指挥使大人。”
包围长公主府的只是其中一部分锦衣卫,另外一部分已经出去搜寻陆晏清的踪迹。
陆晏清以前不知道登闻鼓和锦衣卫的厉害,今日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自打离开翰林院,他一路东躲西藏,然而不管躲到哪里,总能险些撞上锦衣卫。
那敏锐的嗅觉,一双双如鹰隼般的眼睛,仿佛都在告诉他,就算他插上翅膀,也终将逃不出锦衣卫的天罗地网。
十六年了,今日还是头一次,他清醒地意识到脱离了爹娘,脱离了外祖母,自己只能做个亡命徒。
眼瞅着锦衣卫就要找到自己,陆晏清发了狠,拼命朝着陆家老宅跑。
——
听到登闻鼓响,苏仪就知道事儿能成,她靠在罗汉床上眯着眼假寐,旁边丫鬟小心翼翼地往她指甲上涂着蔻丹。
鲜红的颜色,一如她唇上的口脂,衬得那双眼越发阴寒似淬了毒。
“大伯娘,您救救我吧!”
外头突然传来声音,是陆晏清闯了进来。
苏仪给丫鬟递了个眼色,示意全部退下去,拢了拢罩在外面的对襟褙子,坐直以后笑看着来人,“晏清,怎么想起来大伯娘这儿了?”
一路的逃窜,使得陆晏清形容狼狈,他看着眼前打扮明艳的女人,眼眶倏地一下红了,“大伯娘以前说过会对我好,这话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了。”苏仪面上笑盈盈,“你要不回头想想,这么多年,大伯娘可曾说过你什么,可曾有半分苛待过你?哪一次你在那头受了委屈,大伯娘没有背地里安慰你?”
陆晏清想了想,似乎真是这样,大伯娘一直对他很好,比他娘还好,很多他娘不允许的事,到了大伯娘这里都无条件支持他。
曾经有段时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大伯娘亲生的。
苏仪见他恍神,出声问:“今儿是不是又做错事挨骂了?”
一副对登闻鼓响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陆晏清闻言,拼命摇头,双眼明晃晃地写着害怕,“不是,是锦衣卫要抓我。”
“锦衣卫要抓你?”苏仪大惊,“怎么回事儿?”
陆晏清没时间解释,“大伯娘,您能不能收留我,我实在是没地方去了。”
苏仪目色微闪,含笑点头,“当然可以。”
说着,看了陆晏清一眼,“你饿了吧,我让人给你准备吃食。”
“不,我不想吃。”他已经被恐惧占据了全身,只想有个能藏身的地方。
“那我给你安排房间,你好好睡一觉,锦衣卫那边,大伯娘出去帮你应付,等你醒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跑了一路,陆晏清的确是累到虚脱,听到苏仪这么说,他心中感激,“谢谢大伯娘。”
苏仪招手唤来陪嫁丫鬟,让给小侯爷安排房间。
那丫鬟悄声问苏仪,“大奶奶,这次熏什么香?”
苏仪眼中杀意闪过,丫鬟立即会意,迷香。
小侯爷偶尔会来老宅,见老太爷老太太的次数少,找大奶奶的时候多,每当他一来,大奶奶都会吩咐她们熏香。
苏家有一种香,是相爷从西域人手里得来的配方,带有轻微的催眠作用,但光有香还不行,得配着大奶奶哄小侯爷入睡的手段才能达到真正的催眠效果。这种时候,大奶奶要想从小侯爷嘴里套出什么话,或者是让他形成某种潜意识,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苏仪之所以能那么快查到陆晏清在宁州私开煤矿,靠的就是催眠陆晏清趁机套话。
不过她能成功的前提,还是基于陆晏清年少,意志薄弱。
否则换了成年人,这种香就只是普通的熏香,起不到半分作用。
几年前在国子监打人被宋巍告发那一次,陆晏清本来已经被长公主点醒,规矩了一段日子。
之后没多久,他来老宅找堂兄弟玩,期间多喝了几杯,在这边睡午觉时做噩梦说了些糊涂话刚巧让苏仪碰上,她便趁机点上催眠香直接给问了出来。
苏仪跟太后在“毁了陆晏清”这个目标上出了奇的一致,只不过,苏仪的手段更为下作。
她用催眠香,陆晏清慢慢学会了在他娘跟前收起爪子循规蹈矩,出了公主府以后嚣张跋扈更胜以往。
大环山煤矿的真相,其实苏仪早就搜集到了证据,只不过她觉得这还远远不够让赵寻音摔得粉身碎骨,所以她在等,等着陆晏清的身世情报传回来。
一旦证实了当年的“早产儿”陆晏清并非驸马亲生,赵寻音就离死不远了。
然而她没想到,赵寻音会先向苏家下手,如此,就怨不得她提前弄死陆晏清反将一军了。
……
给陆晏清安排房间睡觉的丫鬟不多时就回来,低声道:“大奶奶,人已经晕过去了。”
苏仪满意地笑笑,“让锦衣卫进来吧!”
——
一炷香的工夫后,陆晏清在金銮殿里醒过来,发现周围全是文武百官,龙椅上,舅舅光熹帝气势全开,不怒自威,看向他的眼神里,有明显的失望。
陆晏清再傻,也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睡着的时候被人绑入了皇宫,他来不及愤怒大伯娘欺骗自己,意识到双手被反剪,他跪在地上,看向光熹帝,祈求道:“舅舅……舅舅明察,晏清什么都没有做,什么煤矿,跟我无关。”
“陆小侯爷,金殿之上,还请你纠正称呼。”御前总管适时提醒他。
陆晏清从善如流,“皇上明察,微臣、微臣是被冤枉的。”
言官马上出声冷嗤,“人证物证俱全,陆小侯爷不妨说说,你是怎么个冤枉法?”
陆晏清扫了一眼说话的言官,目光含恨,“孙大人讲话连脑子都不带,张嘴就随意攀诬别人,是如何当上言官的?四年前我才十二岁,试问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跑到宁州那么远的地方开煤矿?什么人证物证俱全,难道我就不能是被冤枉的?”
“你!”
孙大人气得嘴皮发抖,“这分明是狡辩!”
陆晏清瞪着他,“你亲眼看到我去宁州开矿了?”
孙大人怒咬着牙,只能把目光挪到光熹帝身上,希望皇上亲自审案。
光熹帝垂眼望着这个外甥,声音低沉,“朕让人查到,四年前昌平长公主因病出城静养,驸马陪同,你那段日子并不在京城,去哪了?”
陆晏清回答得理直气壮,“只是跟几个朋友出去玩而已。”
“跟谁出去的?”光熹帝又问。
陆晏清直接道:“安国公府的程飞,丞相府的苏尧均。”
光熹帝示意侯在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去把这俩人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