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又是好一番哄,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把杨氏的眼泪给劝停。
谢姑妈从宋婆子手里要了进宝来抱,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晃悠,见大儿媳红肿着眼从宋家厨屋里出来,忙问咋了。
杨氏笑撑着笑说没事儿,先前帮着表嫂添柴火被烟熏到。
谢姑妈没多想。
这个大儿媳一直都是他们家的贤惠典范,多少年来费心费力操持家务,虽然不如老二媳妇那样会钻营,可她心眼儿厚实,为人处世也地道。
哪怕老二媳妇会赚钱,相比较下来,谢姑妈还是更喜欢老大媳妇这种敦厚踏实的媳妇,以前在乡下要有个啥事儿,直接交给杨氏,她这当婆婆的从来不用担心办不妥。
在谢姑妈的印象中,杨氏素来孝敬公婆,和老大谢正之间的关系也和睦,过门这么多年没见小两口红过脸。
所以杨氏随便编个借口,谢姑妈压根儿也不会朝着两口子的关系出现问题那方面去想。
——
今儿这锅炖鸡分量足,熟了以后,温婉让宋芳去隔壁把谢姑父、谢涛、谢涛媳妇儿和几个小的全叫过来在这边吃晚饭,说头一次炖阿胶这玩意儿,让大家尝个新鲜。
饭桌上,谢涛媳妇儿发现了杨氏的不对劲,只不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没好怎么说。
饭后借口回去收拾摊位上要用的东西,拽着杨氏早早走人。
回了自己家,趁着公婆相公和大伯子都不在,谢涛媳妇儿才开口问:“大嫂这是咋了,谁欺负你了?”
杨氏摇头说没有,弟妹想多了。
谢涛媳妇儿不信,“咱俩都多少年的妯娌了,你瞒得过婆婆,能瞒住我?”
杨氏不乐意说。
心里再不痛快,那也是自己和相公之间的私事儿,说出来只会惹人笑话。
谢涛媳妇儿转了转眼珠子,“我见大伯这几日进出都没个笑脸,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别瞎说!”杨氏道:“我跟他啥时候吵过?”
谢涛媳妇儿本来就带了点八卦的好奇心,这会儿见杨氏不开口,她很快歇了心思,“得,你不乐意说,我还不乐意问呢,搬家去了。”
在小院里稳定下来以后,谢涛两口子闲着没事,见天儿出去转悠,已经寻摸了一处地段不错的摊位,就在菜市上,准备干回老本行,继续做鱼虾生意。
虽说来京城是沾了大伯谢正的光,可凭着大伯目前的官阶,那微薄的俸禄还不足以养活全家人。
谢涛媳妇儿是那种一天没进项就会心慌的性子,她可不想全家人把嘴搭到大伯家锅边上,过着吃了上顿操心下顿的日子,前些天没少催促谢涛出去转。
上京之前婆婆就说了,这么些年,他们二房往大伯身上出的钱和力都不少,如今大伯出息了,是时候补偿二房,多的没有,上京以后拿出三百两银子的本钱给他们两口子自己捣鼓。
这些钱,还都是在老家时做鱼虾生意攒起来的。
三百两,可不是笔小数目。
再来十年,他们二房也没可能往大伯身上烧这么多钱。
谢涛媳妇儿回想了一下,这大概是自己嫁到谢家那么多年,唯一的一次觉得婆婆还挺讲道理,挺大方,挺会做人。
想着铺面太贵,小两口就先租个摊子,把生意做起来再说。
谢涛媳妇儿一心只想着赚钱让自己过好日子。
杨氏不同,她一颗心全扑在丈夫谢正和两个娃身上。
以前在家,杨氏觉得自己挺能干,田里屋里的活儿,样样都是她拿手的,总能做得比谁都利落。
到了京城,不用再下田,活儿自然就少,闲下来见相公在忙,想帮他做点啥消磨消磨时间,结果除了洗衣做饭,没一件事是她能办好的。
杨氏越往这方面想,就越觉得自己没用。
——
晚上吹了灯躺床上,温婉跟宋巍说了白天杨氏的担忧,让他找个机会打探一下谢正的口风。
温婉说:“弟妹嫁过来的时候青葱水嫩,也是好花一朵,只不过谢家没那条件娇养她,生了两个孩子,又成天忙里忙外的,操劳了那么多年,还能年轻好看到哪儿去,谢正要因为这个嫌弃她,那就真的太让人失望了。”
说着,温婉抬头去看把自己抱满怀的男人,“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啃嫩草?”
宋巍轻笑,温情的目光凝视着她,“忘了你这棵嫩草当年是怎么嫁到宋家的?”
言外之意,不是他老牛啃嫩草,是嫩草主动送上门来的。
温婉听他提及当年的事,忍不住心虚又脸热,“我、我当时就随便那么一说……”
他低低的笑声愈发明显,“我也就随便那么一娶。”
“……”
温婉窘到无地自容,不理他了,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凉凉的手背贴在两边面颊上,想尽快把温度给降下去。
男人紧实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下巴搁在她肩头,像是猜到小媳妇儿心中无厘头的担忧,说话的腔调透着难言的低柔,“你如今才十九岁,等你三十岁,我已经四十二了,不管往后推多少年,相对于我而言,你都是棵嫩草。”
这话说的,让温婉一个都当娘的人了还觉得羞涩。
——
隔天宋巍和谢正一块去的翰林院。
这边院子距离衙门近,两人就没坐马车,直接步行。
宋巍先开的口,“最近见你状态不大好,有心事?”
谢正冲他一笑,“已经过了殿试,不用再担心考不中,我还能有什么心事?”
宋巍嗯一声,“徐家就快来过礼了,到时候少不得要好好张罗一番,弟妹若是方便的话,我想请她过来帮帮忙。”
谢正没有直接回答宋巍,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听闻三表哥为表嫂求了一个入鸿文馆的名额?”
宋巍默认。
谢正又问:“三表嫂能把字给认全,全是你当年一个一个教的?”
宋巍摇头,“倒不全是,来宋家之前,她自己有偷偷学。”
“偷学?”
“对,她会去村学偷听。”
谢正呢喃一声,“难怪……”
“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谢正垂下眼睫,想到杨氏。
当初在省城被宋巍一提醒,回家以后他有教杨氏学认字,只不过杨氏笨拙,他头天教,她隔天就忘。
谢正没有宋巍那样的耐性,教上几天杨氏还是一个字都记不住,他索性借口要温书上京赶考,没再提过这事儿。
那天让杨氏出去帮他买点东西,杨氏因为不认字,闹了乌龙给买错。
谢正没有当场发作,更没说她半句不是,可心里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他不知道这事儿该怪谁。
是她当初不用心学?还是他没用心教?
宋巍从他的言辞间嗅出了点苗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边溢出一抹宠溺:“婉婉学认字的时候很笨的,她在村学偷听了两三年,只认得几个字,后来我教她写,同一个字,她每写一次就能变成不同的形状,磨了好几年的工夫,才算是把字给认全。到了如今,她也仅仅是认得字而已,要说像别人那样吟诗作赋长篇大论,她还没学会。”
谢正满心震惊。
一个哑巴,为了学认字,两三年如一日地坚持去偷听,可她只能默记,不会写,到头来只学会几个字,然而小姑娘仍旧乐在其中。
这份心性儿,别说杨氏,就连他自己都有不起。
——
宋巍一席话,让谢正醍醐灌顶,晚上下衙回家,他没再一个人待书房,瞅着杨氏得空就拉她进去教。
杨氏前些天因为不识字买错东西的事儿心里有了疙瘩,这回相公拿出耐性来教,她没敢分心,卯足了劲儿地学,尽管还是笨拙,谢正却不像之前在老家那会儿恼她,一遍不会就再教一遍,两遍不会来第三遍。
——
徐家来下聘以后,婚期定在腊月。
日子很赶,但好在绣坊那边已经把宋芳的嫁衣给绣好,至于她自己手上的任务,也差不多快完成了。
徐家是将军府,来的聘礼又多又贵重,全在箱笼里装着,一间耳房都堆不下,温婉又给开了另一间。
谢涛媳妇儿看得直咂舌,“乖乖,这么多聘礼,要搁咱乡下,都能娶百十来个媳妇儿了。”
装首饰的箱子里,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金银首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宋婆子有点犯愁,问宋巍:“人家来这么多聘礼,咱们嫁妆怎么去才好?”
宋巍道:“那些聘礼,娘看着返,我再给她置办些田产,备上压箱银就差不多了。”
宋芳是高嫁,宋婆子可不想自家闺女将来因为这个在婆家受气,直接大手一挥,“女婿家来的聘礼,我们一件儿不要,全给她作嫁妆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