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兰桂冲李疏挑起大拇指，点头应下就走了。

朱璃也附和的拍了拍巴掌，她还递给李疏一块帕子，让李疏擦擦头上的汗水。

“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还说热了？”

“穿的太多。”李疏干笑着抹了抹脸，他今日出来的时候，确实多套了件儿棉衣，为的是掩盖身形，好避免被兰夫人、兰麝认出来。但这会儿的汗可不是因为热，是因为他心虚。

自从接了不负香这桩差事，李疏觉着自己撒谎越来越多，越来越顺。每日早起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他都有些恍惚感。他不明白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敢去想拿到不负香后，王爷会如何对兰家。

临出京的时候，他再次去祖父书房里，询问当日肃王跟祖父说了什么？

“安生办你的差事吧。这次别只在死人身上打转，在活人身上，也要多下下功夫。”李老太医低头看着医术，依旧没有回答。

只在李疏告辞出门的时候，李老太医叹了口气。李疏听见声音转回头，只看见祖父冲他摆了摆手。

“那咱们现在往后院去？怕是不能让咱们进吧。”朱璃开口打断了李疏的思绪。她不想吃这儿的斋饭，也有点儿心疼银子。但去后院要么吃斋，要么就是被女尼们请过去的，她俩现在当然是不会被请，所以只有打着吃斋的借口。而且此刻午饭时间没到，即便现在过去了，怕是也进不去。

“你别管那些。”李疏笑了笑，“谁不让你进，你闹就是了，她们还能闹得过你？”

原本按照兰夫人的意思，烧香拜佛已毕，她们便启程回去。

可从外面回来的兰桂不知道为什么发了癫，拉着主持聊佛经，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要问。

“这鬼王，是管什么的？”兰桂指着《地藏菩萨本愿经》上的一行发问。

“管十方地狱。”主持耐心的给兰桂解释。

“哦哦哦。”兰桂点了点头，“那地狱，到底在何处？”

“这？佛经上有说。”主持许久未曾细读过佛经，一时脑袋拧住，还真说不出来。

“我知道上面写了的，但我看不懂，而且这地方写的也太虚，到底是在哪儿？”兰桂不依不饶，她最初确实是按照李疏说的在拖住人，但现在她是真的想问清楚。

“额。”主持想了想，“这地狱，本不是活人所能到达的地方，佛经上说，非是佛力，不能到达。这也就是说，……”

她还没说完，兰桂皱着眉冲她摆了摆手，翻开新一页推到她面前，让她仔细看。

“你说的不对。这上面写的分明是，‘若非威神，即须业力，非此二事，终不能到’”

主持面色尴尬，兰桂撇了撇嘴。

“想必主持最近繁忙，所以导致生疏了经文。”老夫人微笑着，出言解围，“桂儿别淘气。”

“祖母。”兰桂冲着老夫人撒娇，“我没淘气，是真的不懂，想请教主持。”

“不知二小姐，到底有何不解？”主持忍着火气，恭恭敬敬的问道。

兰桂右手托着下巴，左手随意翻动着面前的那本《地藏菩萨本愿经》，“我就是想问问，若是果然有地狱，那生前作恶，死后，是不是会有报应？”

朱璃挎着李作尘的胳膊，扬着下巴，走进了后院。

刚才在门口被她吵的还不了嘴的两个女尼面面相觑，她俩不明白，平日里来烧香拜佛的人都对她们恭恭敬敬的，这女人怎么这么凶？

“我不怕犯口舌之戒。”朱璃拍了拍阿玫，“反正我现在身子也不干净了，死后要下的地狱怕是不只一座，多去个拔舌地狱，也没什么。”

阿玫点点头，她也不怕，而且她不觉着朱璃姐姐会进地狱。朱璃兰桂和李疏在她心里都是顶好的人，若是这样的人都要进地狱，那佛祖一定是瞎了眼睛。

李疏打量着后院布局，一时间，并没发现什么能藏人的隐蔽所在。这庙里带发修行的女尼也有两三个，但看起来年纪都很轻，而且行动自由，应该也不是聂娘。

“咱们要不要去那失火的地方看看？”朱璃低声问道，想来庙里还来不及收拾，应该能查到些什么。

李疏点点头，朱璃用手捏了下阿玫的脖颈。阿玫捂着肚子蹲下身，“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

“怎么了？”朱璃高声发问。

“早起没吃东西，饿的肚子疼。”阿玫抬起头，小脸儿苦哈哈的。

“啧，没用的东西，等着！”朱璃转头四顾，见不远处有处冒烟的所在，便拉着阿玫往那边儿走。

“施主。”有几个女尼过来拦着，“那边儿去不得？”

“什么地方去不得？”朱璃挑高调门，“我的丫头饿了？找个馒头吃也不行？难不成是怕我不给钱么？”

“施主请先息怒。”女尼合掌念佛，和声和气的给朱璃解释，“小庙厨房失了火尚未修缮，因此现在只能在厨房前用临时垒砌的灶台做饭。那边儿脏，施主还是不要过去为好。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可开斋，请施主去斋堂稍后片刻。”

“我的丫头等不得。”朱璃心里窃喜，拉着阿玫就往那边儿冲。她也没想到那冒烟做饭的地方就在原本厨房的位置，这机缘凑巧，合该她今日在兰桂面前立功。

“阿弥陀佛。”见拦阻不住，女尼变了脸色，“施主，那里可是烧死人了的。”

“那又怎么了？”朱璃看着她冷笑，“又不是我烧死的，我害怕她夜里来找我不成？”

李疏眯着眼睛，仔细观察拦阻朱璃的女尼。他发现这几人神色闪躲，但在朱璃说出夜里来找的时候，却并没有害怕的表情。

不管这庙里的尼姑信不信佛，李疏觉着，若是她们害死了人，多半都是会害怕的。现在看这番情形，应该是另有隐情。

“好了好了。”李疏站出来打圆场，“死人多晦气，咱们去斋堂等着吧，晚一会儿吃也没什么。”

朱璃虽然不解李疏为什么改了主意，但她很配合的拉着阿玫走回到李疏身边。

“敢问师父，斋堂怎么走？”李疏客客气气的问道。

女尼们指了路，李疏拉着朱璃和阿玫往哪个方向走，等转过弯，确定身后无人跟随后。李疏轻声交代朱璃，让她带着阿玫去斋堂等着，自己反身走回去，绕了个圈子，来到失火的厨房后。

大火把厨房烧的只剩下三面一人来高的残墙，灭火后，女尼们把还能用的东西搬出来，就临时存放在厨房前的空地上。现在那儿垒起炉灶正在做斋饭，大号的粥锅热气腾腾，白雾弥漫。且因为天气寒冷，蒸好的面点需要马上端走，所以炉灶边人来人往的都在忙碌，没人去留意身后的情形。

李疏站在半睹墙后，踮起脚尖伸着脖子眯起眼睛，仔细向内观察。

“是从灶台烧起来的。”李疏口中默念，他算计了下距离，发现火势最猛的地方离灶台很远。

动作极轻的窜进墙内，李疏弯腰摸了摸地上、墙面残余的灰烬，又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

他眉头拧起来，厨房的火源必然是灶台，且看现场的痕迹，也确实是从那儿先烧起来的。火势最猛的地方，有油脂燃烧的痕迹。但从灶台到这儿这么远，地面上干干净净，并无油污烧灼的痕迹，那火，是怎么烧过来的？而且说是这里烧死了人，可半点儿痕迹都没有，难道人不是在里面烧死，是呛死的？

李疏摇了摇头，即便这人不是烧死，那躺倒在地上的时候，也多少会留下痕迹。

“没死人，说死了。”李疏眯起眼睛，这帮姑子们平白无故的拿人命撒谎，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不怕死人，而是怕该死的人没死，会有人追究。

兰桂的话问的主持头上冷汗直流，她哆嗦着嘴唇，好半晌，都没答话。

好在兰桂只为拖延时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她又翻了翻佛经，说没意思看不懂，让主持换一本浅的给自己看。

“哪儿不懂？”刚进门来的李作尘问道。

“都不懂。”兰桂老老实实的摇头，这佛经上写的故事晦涩难读，她除了看出上面写了些果报，别的都没看明白。

“那说明你与佛无缘。”

打表升疏已毕，纸盒响了足有五声。此时心情大好的李作尘看兰桂格外顺眼，因此也乐于跟兰桂开玩笑逗趣。

“无缘就无缘吧。”兰桂摆了摆手，“只佛经上说的不吃肉这一项，我便做不到。”

“阿弥托佛。”主持调整好了，重新挂上笑脸，“二小姐不是佛门中人，不知道这吃肉的恶处。须知灵魂不灭，六道轮回。上一世是猪狗牛马，下一世或许便可为人。因此佛门中人不吃肉食，就像小寺，不但不食肉，不杀生，就是鸡毛掸子，都是不用的。”

“鸡毛掸子怎了？”兰桂不解的问。

“鸡毛掸子都是杀鸡时候，拔了鸡毛做的，虽然不是食肉，可依旧算是杀生。”

“主持。”玉娘心中一动，上前两步，笑吟吟的问道。

“敢问主持，那你们这儿刷锅洗碗所用何物？比如我们家中平日里刷洗物件用的那猪鬃刷？你们也不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