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朱璃说光赌喝酒无趣,不如再加赌些别的。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赌些银钱做彩头,而且约定不管输赢钱都给阿玫做压岁钱。李疏起身回房去拿碎银子,朱璃趁这个机会,扯了扯兰桂的袖口。
“怎么了?”兰桂不解的看向她,有什么事儿还要瞒着李疏么?
“我,我没什么还礼给姐姐。”朱璃抿了抿嘴,她刚才把自己有的,能支配的东西想了个遍,也想不出什么能给兰麝。这屋子里,属于她自己的东西虽然不少,但都是她用身子换来的。虽然平日里朱璃总说自己这样儿不丢人,可内心里,她依旧觉着羞耻。
“嗨。”兰桂摆摆手,“我也没给我姐还礼。”她说到这儿略微有点儿不好意思,自己好像确实有点儿差劲。
朱璃眼圈微红,可她马上吸吸鼻子,笑着啐了兰桂一口,“我可不想像你那么没脸没皮的,你今晚回去跟姐姐说,就说我给她绣条帕子当回礼,让姐姐等两日。”
“成。”兰桂答应的十分痛快,她知道,若是再推辞,朱璃心里会不舒服。
“那你告诉我,姐姐喜欢什么花样儿?”朱璃兴致勃勃的问。
“桂花。”兰桂顺口瞎编,她那儿知道姐喜欢什么花样儿,姐用的帕子都是家里绣娘绣的,也没见她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哦哦,好,桂花好绣。”朱璃想了想,决定给兰麝绣条金桂带玉兔的帕子。她起身拿笔,把要用的绣线等物什写下来,打发阿玫去买。
见朱璃这么用心,兰桂微微有些心虚,但很快她就安慰自己,朱璃绣工好,绣什么姐都能喜欢,再说了,桂花多好,自己就叫兰桂,姐不是挺喜欢自己么。
“对了我还有事儿跟你说。”朱璃冲着兰桂挤了挤眼睛,“前阵子李二公子我只钩上手一次,他就不来了。先我还以为是他厌烦我,但也没见他来找别的姑娘,因此就暂时放下了这桩事。可是年二十七,他又来了,这次直接点名而要我。我听他说了个事儿,可能跟你姐夫他娘有些关系。”
又用雪搓了半个时辰的脚,聂娘这才觉着脚尖处隐隐传来针刺般的痛感。
她本是双小脚,又在雪里跋涉了那么久,脚被冻成了黑紫色,开始还觉着疼,后来就没有感觉了。昨晚上车夫娘子打热水给她,被车夫骂了两声,转身换了桶干净雪来让她搓脚。
聂娘先不解,后来车夫娘子才告诉她说,冻伤最忌讳泡热水,因为这一冷一热肉皮会直接脱落,到时候不但脚保不住,还可能会丢了命。
聂娘吓得用雪搓了半晚上脚,直到有了些知觉,方才用布裹好上床睡觉。清早起来,车夫娘子又送来半盆雪,她恨着心抓雪用力揉搓,手上的口子裂开渗出血来,跟脚上的血混在一处,看着让人心惊。
“好了好了,夫人快停手。”车夫娘子赶忙拦着,“可以了,我换盆温水,你慢慢放里泡着,觉着凉了就赶紧拿出来。家里的獾油不多,我已经打发我家那口子去买了,您等他回来,涂上些獾油,有个十天半月的,也就好了。”
聂娘感激的点头道谢,她昨夜敲门时,已经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倒不是她觉着这家人心肠不好,而是远处已经传来了女尼们的叫喊声,她认为据吉避凶乃是人之本性,这时候人家不理她,也是正常的。
但门飞快的打开,车夫娘子一把抱住她,把她拖进院子,随后车夫提着把大扫帚出去,扫乱了她留下的脚印。
聂娘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躲在一只大木箱里。她听见有人拍打院门,听见车夫骂骂咧咧的开门,又听见车夫娘子在院子里高声怒骂。
“大年下的,还是初一,你们不在庙里烧香念佛,跑来我家做什么?”
“丢了人?丢了人你们倒是报官去啊!”
“我呸!我家清清白白过日子,什么时候拐了你们庙里的姑子?”
“走?不成!今日不给我个说法,就不许走。”
虽然明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打消女尼们的疑虑,但聂娘依然听得心惊肉跳。她此次烧了庙里的厨房,若是真被抓回去,等着她的只能是死。
好在那些女尼们也并不敢声张,她们急忙忙摆脱了车夫娘子的纠缠,又去别处寻找了。
“咱们认识这许久了,也还没说过姓名。我丈夫姓马,小时候家里穷,我那婆母又不识字,因此没取正经名字,就按照排行,叫他马二。”车夫娘子拿了干净的裹脚布来,自己笑吟吟的袖着手,坐到聂娘对面,“后来因为他做了这赶车的营生,所以都叫他老马,我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个赶马车的,就也只好随他姓马,人家都叫我马家娘子,后来他们嫌啰嗦,就干脆叫我马娘,你听听,这成了马的娘了。”
聂娘笑着摇头,有夫家姓随,与她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我,就叫聂娘。日后也别叫我夫人了,我受不起。”
她起身给马娘行礼,又在人家还礼的时候,直接跪在地上。
“前些日子承蒙照顾,若说以前有恩,您也还完了。我如今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您能可怜可怜我。”
马娘也赶忙跪下来,也不管聂娘有什么要求,忙不迭的答应着。
“我想在您这儿,躲些日子。我能洗衣裳、做饭,也会绣花,可以帮你们填补家用。等我身子好些了,我就去找我儿子,到那时,他必有重谢奉上。”聂娘擦了擦眼泪,她现在可不能去找三郎,自己跑了,李家必然会疑心自己去了三郎哪儿,那现在自己去,就是给三郎添麻烦。
“你就是不说,我也没打算让你走。”马娘扶着聂娘起身,爽朗的拍着她肩膀笑道,“只是我家房子少,又不好让你跟我们夫妻一起挤着。刚才我已经让我那小儿子去收拾西屋了,那儿堆了不少家里的杂物,一时没地方挪动,只能委屈你先住着,等我腾出地方来,再把那些碍事儿的家伙挪走。至于你说能洗衣裳做饭什么的,我这人实在,也没那些虚的说。既然住在我这里,咱们就是一家人。家里有活儿伸把手是应该的,但断不会要你劳累养活我们。”
聂娘正要道谢,马娘抿抿嘴,又说了一句。
“只是有一桩事,我想了又想,还是得告诉你。”
“你那儿子,怕是指望不上了。”
“前些日子我看你病病殃殃的,气不过,就拿走了你刷马桶的刷子,让我家那口子送到兰家给你儿子看。谁知他全无反应,第二日起早照常给他岳父发丧。”
“依我说,你就在我这儿住着。我家虽然日子不富裕,但总能让你吃饱穿暖,何必又去找他呢?”
聂娘半晌没说话,马娘以为自己话说的冒失惹她伤心,赶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你瞧我这多嘴多舌的,倒让你难受了。”
“三郎是入赘,想必在兰家过得,也不容易。有我这么个娘,不是光彩的事儿。我总是盼着他好的,他一时不能认我,也是为了权宜。”聂娘喃喃自语,两行眼泪顺着腮边流下,“他好,就行。”
“他挺好的,挺好的。”马娘干干巴巴的说着,她怕聂娘难受,赶忙把年前听来的消息讲出来,“我去买年货的时候,听街上人说,说兰家大小姐已经身怀有孕,你看,这不是好事儿么!”
聂娘的眼睛亮了亮,随后又叹了口长气。
马娘没敢再说什么,站起身说要去做饭,就急忙忙出了屋子。
聂娘独自在屋子里坐着出神,好一会儿了,她举起手,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又做了个捻针拉线的动作。
还好,自己的手尚能做些精细的活计。聂娘打定主意,等身子好些了,便要想法子赚些银钱。她想买些软和的棉布,给自己的孙子做几件儿贴身穿的小衣裳。
以前在李府的时候,聂娘绣工是出了名的好。只是后来她一直刷马桶,人家都嫌她脏污,所以这许多年,也没让她再做过绣活儿。
现在得知兰麝身怀有孕,聂娘满心欢喜,开始盘算着月子里的孩子要穿什么衣裳,她还打算缝制几床小褥子,给生产后的兰麝垫身子,接恶露。
“新布得用滚水煮一煮才好。”聂娘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小娃娃身子娇嫩,媳妇儿在家养的精细,布得软,用着才舒服。”
马娘捏着獾油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拉着自家男人走了。
她刚才说话太冒失,这会儿不想进去打扰聂娘。
“这人可怜。”马娘在灶台前烧红糖水打荷包蛋,预备一会儿端过去给聂娘吃,让聂娘补补身子,“男人靠不住,儿子也是个没心的。你听听,她自己都这样儿了,还惦记媳妇儿和孙子呢。”
“你少说话,就你有嘴?”马二为人憨厚,从不多言语。他今日觉着自家娘们儿说的闲话太多,惹了夫人不高兴,所以现在面色颇为难看,想趁着现在夫人没在,说说自家那败兴的婆娘。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马娘啐了他一口,用脚踢开他,自己拿了个粗瓷大碗,把红糖鸡蛋舀在里面,端去给聂娘吃。
马二摇头苦笑,他是不是好东西不要紧,只怕那李作尘真像自己婆娘说的那样,过上好日子就忘了自己亲娘,害夫人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