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李作尘来兰家的第一个新年，是在兰麝怀孕的惊喜，和被老夫人、兰夫人夸赞的飘飘然中度过的。他已经许久没再想起过他娘，还是在年三十晚上守岁的时候，兰麝提起来，他才猛然间发现，自己已经多日未曾去李家角门哪儿，打听娘的消息了。

“没消息，也是好事。”李作尘笑着摸了摸兰麝的肚子，宽慰兰麝，也宽慰着他自己。

他近日实在忙的厉害，兰家铺子越到年下越是忙碌，兰麝有了身子，老夫人心疼孙女，不许兰麝再去铺子。兰夫人忙的团团转，连平日指望不上的兰桂都自告奋勇的去铺子里帮忙。

李作尘聪明的很，他并未提出要顶兰麝的空缺，而是在默默做好自己差事的同时，仔细留心铺子里的事儿。就在二十几天前，他及时发现并换好了王千装错的一车透肌香身五香丸，因此得到兰夫人的赞赏，并就此让他上二楼，开始接手兰麝的部分差事。

老夫人知道后，先也没说什么。但随后，兰夫人给老夫人看了李作尘写的账本。这段日子以来，兰家送出的每一份香名、数量、售卖钱数，都条理分明的列在上面。十日为一小结，三十日一大结。这还不算，李作尘还在账册上列明了什么人买了什么香又送了什么香，并建议兰夫人根据他的记录，在下次这位客人来的时候，换样儿赠送，一来免得重复，二来也可趁机推销其他香品。

“我以往啊，都是看人家这次采办什么，便找同类的送。三郎这法子更好，我按他说的，前次送了来买桃花娇面香粉的胡商，几盒汉宫香身白玉散。这不，昨日那胡商又来了，除了买梨花白面香粉外，又额外加买了七十匣那白玉散。”兰夫人在晚饭时候，把这事儿学给老夫人和兰麝听。

兰麝喜不自胜，老夫人也笑着夸赞李作尘机灵聪明，是个经商的材料。

从此后，这铺子里送人什么，便都按着李作尘说的来。兰夫人想起来的时候就看看账，多数时间不管不问，全由李作尘自己做主。

老夫人还给李作尘涨了月例银子，她说是男人家在外面要荷包充足才能有底气。李作尘深以为然，他现在的月例银子比兰麝兰桂兰蜜都高，再加上偶尔在落账的时候活动一些，所以等年根底下兰家发给伙计赏钱，关门过年的时候，李作尘自己已经有了些结余。

他把这些银子存在床下面，原本那里放着他从李家带来的猪鬃刷。但现在，那把刷子已经被推到角落处，许久未曾见人了。

大年初一早起，兰麝听见外面的鞭炮声，赶忙起身让瑞珠拿衣裳过来，她得赶紧收拾了，好去给祖母和娘拜年。

因为孝服未满，李作尘还住在偏房，他的东西也都搬到了那儿。瑞珠忙着伺候兰麝，便让个小丫头去叫门。那丫头跑出去不过片刻功夫，李作尘就施施然走进来，他头上肩上都有雪，手上拿着一支红梅，可见是早起新折的。

“你起了，怎么不叫我？”兰麝弯腰漱口，只听见脚步声，没看见人。

“瑞珠。”李作尘站在屋子中间跟兰麝逗趣，“你瞧瞧你家小姐，近来这脾气可是渐长了。我一早辛辛苦苦去折梅花想送她插瓶赏玩，她不说谢我，反而埋怨起来了。”

“你胡说什么？”兰麝抬起头，娇嗔的瞥了李作尘一眼。

她见那梅花开的精神，便自己去了个白玉雕山水的花瓶来，放好了清水，又把梅花插入瓶中。

“我自今日起，早晚三炷香供奉这梅花，成不成？”兰麝对着梅花双手合十，特意做出个礼拜供奉的模样。

李作尘边笑边摇头，走上前来不轻不重的兰麝脑门上敲了一记。

瑞珠抿着嘴在一旁偷笑，自打怀孕后，小姐便不怎么出门了。整日在家的小姐颇为无聊，每日只有二小姐、三小姐过来玩儿，或者姑爷回来的时候，小姐才能开心些。好在姑爷近些日子越发做小伏低的哄着，小姐也越来越娇憨任性。瑞珠没念过书，也说不出什么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的好听话。她只是心疼小姐，喜欢看小姐被姑爷宠的样子。

所以近日来，瑞珠对李作尘也是言听计从。她开始从心里把姑爷当成主子，再没有人前背后的翻过白眼儿，也没再跟素蕊豆蔻褒贬过姑爷。

昨夜守岁，全家只有兰麝和李作尘被老夫人撵回房去休息，其余人现在都还在老夫人院子里。

兰蜜虽然一晚上没睡，但此时精力十足，正在跟满院子追着兰桂跑，非要往兰桂领子里塞雪不可。

兰夫人站在廊下看着她俩笑，金枝原本跟在她身边，现在正满头是汗的跟素蕊豆蔻一起在那二位小姐的左右护着，一口一个“三小姐慢些，别摔着。”“二小姐您跑就跑了，别张嘴，看呛了风回头咳嗽。”

玉娘听见外面热闹，挑开帘子看了一眼。

兰夫人回过头，玉娘笑了笑，把帘子放下了。

“二小姐三小姐闹着呢。”玉娘换了香炉里的醍醐香，又推开窗子让味道尽快散去，随后换上了百花降真香。这醍醐香是昨晚兰麝李作尘离开后用的，为的是让大家守岁不犯困。现在算时辰兰麝和李作尘快过来了，玉娘知道现在兰麝闻不得过于清凉刺激的东西，所以换上了温和养人的降真香。

老夫人坐在那儿沉默不语，她面前摆着几样儿精巧玩意儿，是刚才她自己一样样儿念出名字来，让玉娘去找的。

见老夫人没回话，玉娘回头望了望，又陪着笑脸走上来，指着那几样儿东西说道，“老夫人记性真好，这些东西我都许久未见了，刚才冷丁听您说出来，我还恍惚着琢磨，到底有没有呢？”

老夫人的手，在那些玩意儿上一一抚过，玉娘见她面色不好，便没敢再开口。她不知道老夫人如今还有什么愁事儿？大小姐身怀有孕，二小姐最近懂事了不少，三小姐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长身体的年纪，衣裳才上身半个月便觉着发窄发短。夫人自打老爷走了后，精神头也是一天比一天好，姑爷现如今能撑不少事儿了，明明昨夜大家欢聚一堂老夫人还笑的开心，怎么这会儿了，面色又冷了下来。

门外传来兰麝的声音，听着是在数落兰桂。

玉娘赶忙跑过去掀开棉门帘，扶着兰麝走了进来。

屋子里，满是清新的百花香气。兰麝深深嗅了几口，只觉着身心舒畅，如处初春山谷之中。

“祖母。”兰桂两手扎着，用脑袋顶开帘子，满脸委屈的走到了老夫人身边。

“您给我评评理，这大过年的，姐不给我压岁钱就算了，还骂我。”

“二姐活该。”紧跟在后面进来的兰蜜冲到老夫人面前告状，“二姐刚才用雪球砸大姐来着。”

“胡闹！”刚露出点儿笑的老夫人皱眉怒斥兰桂，“麝儿有身孕，你还敢砸她？”

“不是！”兰桂委屈的要死，“我刚才是砸蜜儿，她拉姐挡着，雪球半路又不能停？怎么怪我？”

“砸蜜儿就对了？”老夫人点了点兰桂的脑门，“她才多大？你跟她计较什么？”

“祖母。”兰桂伸着自己两只手让老夫人看，“您嘴里这没多大的玩意儿，刚才说要给我个好东西，哄着我闭上眼睛伸出手，结果她往我手里放冰坨子，您看看，我的手都冰红了。”

“那是因为你先往我脖子里塞雪的！”兰蜜鞋都不脱，直接跳上了老夫人坐着的罗汉榻，用高高在上的视线瞪着她二姐，意图在气势上压住兰桂。

“嘿。”兰桂直接拉过个绣墩，也踩在了上面，居高临下的点着兰蜜头顶，“你早上没往我头上扬雪么？”

“那你昨晚抢我的糖瓜。”

“你还抢我剥好的瓜子仁呢！”

老夫人头疼的捏了捏眉心，玉娘过去先抱下兰蜜，然后拉下了绣墩上的兰桂。

兰夫人自己笑的前仰后合，根本没有拉架的意思。

倒是兰麝这会儿觉着兰桂也委屈，所以让瑞珠先把准备好的和田玉镂空香囊拿过来，亲手挂到了兰桂腰上。

那香囊用和田玉中的青花玉雕刻而成，玉匠借着玉本身的质地纹理，雕刻出山水景色，又在背面雕出镂空的福字，用来散香味儿。

这是兰麝寻了好久才寻到的，她知道兰桂不喜欢女儿家的玩意儿，因此特意弄了这个来，又往里面加了木犀香，好哄着兰桂带。

兰桂看着这香囊眼睛都亮了，她不再跟兰蜜斗嘴，捧着香囊坐下，反过来掉过去的看。

“我的呢？大姐，我的呢？”兰蜜伸手找兰麝要东西，兰麝笑吟吟的给了她一串赤金镶红宝的石榴，又给了她一个银质九连环。

“石榴串而儿我选的，九连环，是你姐夫买给你的。”兰麝拍了拍兰蜜的头，回头冲着李作尘笑了笑。

兰蜜赶忙给李作尘行礼，美滋滋的跑到兰桂面前，显摆那个九连环。

“姐夫给我买了，没有你的！”

李作尘一时有些尴尬，他买给兰蜜是因为兰蜜小又最受老夫人宠爱，但他没想到兰蜜得了东西，还要去跟兰桂显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