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白日里已经打探到兰家祖坟所在,李疏抱着此次得手立刻离开的想法,顺了胭脂苑客人的一匹马,急匆匆赶到了地方。
他远远的停下马,不急着过去,而是借着月光仔细观察。
兰家祖坟分为东西两片,男女分开埋葬,这也是白日里李疏打听出来的。
李疏皱着眉,他不明白这好好的夫妻,为什么到下葬之时不合葬,还要分开两处呢?
“许是人家祖上就觉着这样好,一个姓的在一起更亲近。”李疏碎碎念叨着,继续观察。
在坟地东边,也就是埋着兰家女人那侧,有三间小小的瓦房,看样子是守坟人住的。天色已晚,那房子的窗扇具已黑透,只门口挂的那盏白色的气死风灯还亮着,灯上写了个兰字。因为今夜有风,所以那气死风灯随风轻摇。李疏远远的望过去,只觉着那兰字忽大忽小,竟似个活物。
他狠狠打了个冷颤,不知道为什么,这兰家总跟死人脱不开关系。先是义庄再是这儿,处处都透着诡异。
想到这里,李疏皱起眉,这守坟人的灯笼,怎么跟义庄那个那么像呢!
“别自己吓唬自己,风灯么,还不都一个样儿?”李疏絮絮叨叨的安抚着自己,越说越觉着有道理,都是白色风灯,都是死人多的地方用的,长得像也有情可原,总不能这坟地里还挂个红灯笼。
坟地,红灯笼。
李疏在脑子里想了想那个画面,立时觉着还是白的好,白的,白的它符合此地的气氛。
既然守坟人住在东侧,那对于李疏来说,便方便多了。他跳下马来,把马拴到路边,自己拎着准备好的短把铁锨,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兰家祖坟。
有钱的好处,不止活人能享受到,死人,也能得了便宜。
兰家这坟地里的石碑具是本地能工巧匠雕刻而成的,花纹繁复精美,还雕刻了各种瑞兽。正面是墓主人的名字,背面还有一篇祭文。虽然李疏今夜是为了挖坟掘墓而来,但他在走过的时候,也不由得停住脚,打算顺便看看。
“果然都改了姓兰。”他嘴里碎碎念叨着,凑近最旧的那个,眯着眼睛看那上面的名字,和生卒年份。
“三十多就没了?估摸还是他家老祖,倒是可惜。”李疏搞不清楚兰家人的辈分,只看这墓碑年头最为老旧,也没有后面那几个雕刻精美,想必这人是兰家刚发迹时候去世的,尚没有财力像现在这么大办丧事。
要挖坟掘墓,还是挖人家后辈。虽说按着兰家的规矩来看,这西边儿埋下的人彼此之间并没有血亲关系,但人家终归是一家人。
心虚的李疏双手合十,挨次对着墓碑一一行礼。
“我也是没办法,你们要是不开心,大可去找肃亲王,可千万别捎带我。”
他就这么一个个拜下去,数到第六个墓碑的后,就该是兰老爷的新坟。
新丧之人,尚没有墓碑。封好的坟包上,泥土尚且松软。坟前立着几个纸扎的童男童女,夜风吹过,纸人身上的衣服簌簌作响,听得李疏汗毛竖立,冷汗直流。
“都是假的,假的,别怕。”李疏给自己壮着胆子。他走到兰老爷坟前,很是纠结了一会儿,才勉强给坟包里的人行了个半礼。
“你对兰桂不好。”他臭着脸低声说道,虽然兰桂对他说的没有对朱璃说的那么多那么细致,但李疏心思聪敏,依然从只言片语中得知了兰老爷对兰桂的态度。
所以他不怎么想给兰老爷行礼,他觉着这人不配。
但配不配的,自己现在要挖人家的墓,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李疏还是应付了一下。
此时月色正好,李疏四处环顾,并没发现有人。
他深吸口气,绕道坟包后面,先用脚探出块儿格外松软的地方,然后挥动铁锨,一下下挖开了坟土。
兰家这片祖坟选的地方很有趣,一般人家总喜欢请风水先生选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可兰家不是,她家祖坟就在一块儿开阔的平地上,且四周没有种植松柏等坟地常有的树木。这里远离人烟,除了那个守坟人住的房舍外,最近的人家,恐怕就是豆娘所居住的义庄。
看方向,义庄在坟地偏东的方向,若真看风水,这两处皆是死地又互相应对,乃是风水上极不吉利的煞气像。
李疏此时还不知道,义庄也有块儿坟场,那里一样分为东西两边,东边埋葬着家里无力下葬或者孤寡而亡的女子,西边则埋着与她们活着时命运相似,死了却不同待遇的男人。
约莫两炷香的功夫,李疏就把坟包挖开出了个足够他自己出入的洞口。他先壮着胆子探身进去摸了摸,随后钻出来深吸几口气又看看那守坟人的屋子,再次钻进洞里,从里往外挖土。
兰老爷埋得很深,李疏觉着自己浑身上下的衣裳都快被汗水湿透了,才终于挖到了棺材边。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从腰带里摸出火折子轻轻一晃,借着那点儿微弱的亮光,仔细查看棺材板。
刚才因为怕人发现,和看那纸人不舒服,李疏是从坟包后面开始挖的。
按照他的计算,这里应该是兰老爷落棺材时候,头的位置。
可等他挖到这儿才发现自己算错了,眼前这块儿棺材板雕着云纹,正应了那脚踏祥云的吉利意思,所以这不是棺头,而是棺尾。
“也好也好。”李疏安慰自己,待会儿打开直接看见脚,比,比看见脑袋强。
敲了敲棺材板,发现厚度跟自己相像的差不多。
李疏用带来的小钻子顺着边儿钻兰老爷的棺材,手下发松不吃劲儿了就代表钻了进去,他连续钻了七八个小孔,随后鼓足勇气,凑近闻了闻。
不负香的味儿压过了尸臭,李疏身在窄小冰冷的土洞子里,闻着那香的味儿,却依然觉着如沐春风。
“还真是随葬的。”李疏加紧手上的活儿,把那几个小孔连在一起,扩成个大的。
“王爷是打哪儿弄来的不负香?莫非当年,他也挖了兰家的坟?”
对外,兰老爷是多年身子不好,因病而亡。
兰夫人说怕他日常用的东西都染了病气,因此早在出殡前,就命金枝玉枝收拾好这些玩意儿,一把火都烧成了灰。
现在屋子里的家具摆设都换了新的,只差冬日里不能粉刷墙壁换窗纸,所以屋里看着还略微有些陈旧。
今儿晚上,兰桂兰麝和兰蜜都提出来要陪着娘睡,但兰夫人说自己连日劳乏,跟她们挤着反倒睡不好,把姐仨都打发走了,自己早早洗漱关门,现正歪在罗汉榻上,看话本吃糕饼果脯。
她也不用人伺候,连金枝都让她赶下去睡了。满屋子就剩她自己,除了翻书吃东西的声儿,就只有炭盆里那香炭偶尔发出哔剥哔剥的声音。
“夫人。”金枝开了外间的门,站在那儿轻声说,“大小姐打发瑞珠,二小姐打发素蕊,还有三小姐院子里的豆蔻,都来询问,问您现在在做什么,心情可好些?”
“就说我睡了。”兰夫人眼睛盯着话本不放,现在的话本写的比自己当姑娘时候有趣,看的让人离不开眼。
“玉娘刚才也过来,传了老夫人的话。”金枝捏了捏眉心,夫人现在看的那玩意儿,还是今日让自己去三小姐那儿偷拿的。
“说什么了?”兰夫人勉强从话本上挪开眼睛,但依旧不舍得放下。
“老夫人说,说让您多少装着点儿,别太过了。”金枝这话说完自己都想笑,从老爷死后,她就又可以整日跟在夫人身边伺候。这几天夫人哭的要多假有多假,想必老夫人是看不下去了,才特意大晚上的让玉娘过来传话。
“知道了。”兰夫人听见没什么要紧的,就放下心来,继续看她的话本。
金枝侧耳朵听了一会儿,边叹气边摇头的退了出来。她打算给夫人连夜绣几条素净帕子,再做两个素色的抹额。
按规矩,夫人怎么也得一年后才能穿鲜艳颜色,但看现在这样儿,怕是过年时,夫人就要穿织金大红了。
兰老爷这么一去,三个女儿里,也只有兰麝伤心。
尤其今日出殡埋了人后,兰麝回家后又哭了两场。瑞珠又哄又劝的才让她止住哭,原本应该留在偏房的李作尘也过来劝了一次,还不顾规矩的在房里哄了她好一会儿,等快熄灯了,才回到偏房去睡觉。
晚上临睡前,瑞珠不放心,她抱着铺盖走进里间儿,打算在熏笼前打地铺,陪着小姐睡。
还没等她铺好铺盖,门外就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哎?”瑞珠起身开了门,这个时辰了,谁还这么闹腾?
先走进来的是提着明角灯的豆蔻,接着是捧着大号八角食盒的素蕊。
兰桂和兰蜜跟在她俩后面,正在抢一个水晶绣球灯。
“大姐大姐。”兰蜜进门就扑到了兰麝怀里。兰麝本来都躺下了,也是听见声音才支起身子看,被兰蜜这么一扑,她再次躺倒,被子里的香薰球滚了几滚,险些没落到地上。
“蜜儿不哭,大姐在呢。”兰麝不明就以,还以为兰蜜是因为思念爹爹难受的睡不着,来找自己寻安慰。
“我才没有哭。”兰蜜直起身子来,用手指着后面挑眉扬下巴,满脸写着你能奈我何的兰桂,“大姐你帮我打二姐,她又抢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