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按您的吩咐,吃饭的时候,暂时撤了香。”金枝抱着银鼠披风走过来,仔细的给兰夫人披在肩上,“午饭大约吃了半碗肉粥和几片青菜,然后就又睡了。晚上还好些,喝了多半碗的鸡汤,面也吃了不少。临睡前我又喂了两匙参汁,面色看着没那么灰,红润了不少。”
“嗯。”兰夫人自己理了理披风,转身扶住金枝的手往外走。
“夫人。”金枝小心翼翼的看着兰夫人的脸色,“金枝,是不是莽撞了?”
“你做的很好。”兰夫人偏头看着金枝微笑,手安抚的拍了拍金枝的手背,“姑爷上门来看望未见到人,若是今日再得不到回应,心里定然会生出疑惑,到时候反而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机会试探。你送去东西,又说了那一番话,就把这场面圆了过去。”而且金枝还听见李作尘念叨的那几句闲话。
兰夫人冷笑了声,虽然没听全,但她大概明白了李作尘是想置办田地。只是不知道是给自己置办,还是为了日后找到他娘后,给他娘做打算。但不管如何,这孩子才进门几日就诸多盘算,实在是让人不喜。
金枝松了口气,今日李作尘离开后,她左思右想的觉着不踏实。兰夫人不在府里她又不好去请示老夫人,于是她鼓足勇气自作主张的拿了点心,假借兰老爷的名义送过去,应付了李作尘。
“我看夫人今日脸色不好,还以为是金枝做错了。”心里没事儿的金枝话也多了起来,她如今已经不像第一次陪兰夫人出门那样害怕了,反而觉着走夜路十分有趣,城外空气好,看星星月亮,也比城里看着好看一些。
“我是为桂儿的事儿烦心。”兰夫人现在已经视金枝为贴心人,就如同老夫人对玉娘那样,主仆二人没什么话可藏的,有什么就说什么。
金枝已经知道今日那位公子没去了,她心里当然是向着兰桂的,因此觉着十分不平。
“夫人别烦心,是那人配不上我们二小姐。”
言而无信,的确不是良配。
兰夫人点了点头,放下这幢心事,快步往角门走去。
她今日得去拿东西,还得问问豆娘上一批是怎么回事儿,怎么那么多不顶用的?!
兰夫人今晚果然出门了!
李疏穿着夜行衣,脸上罩了个黑布袋子,只在眼睛和口鼻处挖了窟窿。
他现在可不敢在兰夫人面前露脸,虽说以他的功夫不至于被发现,但李疏觉着小心没大错,还是谨慎些好。
金枝手里挑着一盏灯笼,手上的铃铛摇了摇,车夫便远远走开了。玉娘站在门口点着头笑,如今她可以不用跟着出门,但她依旧会送兰夫人到角门边,看着人上车后她便回老夫人院子,等差不多到时辰了,再到这儿迎兰夫人回来。
“夜里风寒,夫人进去后,你就进车里等着,不用在外面挨冻。”兰夫人上车后,玉娘把一个紫铜手炉塞进金枝盖的被子下,又伸手给金枝笼了笼身上的披风。
金枝点点头,等玉娘走进去关好门后,再一次摇响了铃铛。
车夫赶着马车往城郊义庄走,李疏骑着自己买来的驴,远远的在后面跟着。
说起这驴,李疏就觉着满肚子是气。他本来是想买马的,但兰桂离开的时候,街上的骡马市早就散了,来不及跑去那贩卖马屁的人家娶买,他只能将就着买条驴骑。
不过驴有驴的好处,落蹄轻,身材小,不容易被兰家人发现。
李疏就这么安慰着自己,一路跟在马车后面,一直到了义庄。
兰家的马车停下,他远远的也停下驴,给驴戴上嘴套牵在手上,随后放弃大路,改由在林中穿行,慢慢接近到了义庄门口。
上次来的时候,李疏就对着义庄的选址有些疑惑。按说义庄都应该选在地势平坦,远离人家的地方,因为只有如此,抬死人进去的时候才省力,也不会给周围人家造成恐慌和不便。这座义庄虽然也远离人家,但却建在山坡上。四周都是林子,只有一条砂石路通向石阶,石阶上就是义庄的大门。这要是抬死人上去,肯定要多花不少力气。
李疏拴好驴,自己爬上一颗粗壮的松树,蹲在树杈上留神查看。
义庄大门口挂着两盏白色的气死风灯,随风摇动,看起来颇有几分怕人。但最吓人的是那灯下站了个穿着大红棉袄大红裤子的女娃娃,女娃娃手里也挑着灯笼,还是正红色的。
李疏狠狠打了个激灵,他怎么看,怎么觉着那女娃,不像活人。
“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儿穿一身大红,打着红灯笼,还站在义庄门口,别是个鬼吧。”李疏越想越觉着可怕,他紧紧抱住树枝,嘴里念念叨叨的开始背诵起心经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额。”人越害怕脑子就越不好用,李疏翻来覆去的,就只能背出两句。
他深呼吸了两次,用手扶住自己的胸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刚才说不定是眼花了,或许没人呢?
给自己做足心里安慰的他再次抬头去看,见兰夫人已经走了一半儿的台阶,而那女娃娃纹丝没动。
没看错!真有鬼?!
李疏的心狂跳起来,他眼睛死死盯着那女娃娃,在上下红白灯的映衬中,女娃娃的脸也变得十分诡异,上半截惨白一片,下半截则是红彤彤的。
李疏吞着口水,眼睛转到女娃娃脚下,随后松了口气。那女娃娃,是有影子的。
“吓死老子了。”李疏松了口气擦了擦冷汗,不是鬼,估摸是个随葬的纸人。
义庄么,本来就是存放死尸的地方,有纸人很正常,而且纸人都是穿着大红大绿的,有的还要化妆呢!
李疏摇头笑了笑,自己刚才是冷丁看见就被吓住了,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鬼怪作祟,作恶的都是人,活生生的人!
这会儿兰夫人已经走上了台阶,她脚步顿了顿,随后摇着头笑了起来。
“云儿,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在里面等?你娘呢?”
李疏眼里的纸人咧嘴笑了笑,她跺了跺脚,毫不见外的上前挽住了兰夫人的手。
“娘在干活儿,我刚才在院子里玩儿的时候听见了铃铛响,跟娘说,她还说我听错了,所以我就自己出来迎您啦。”
兰夫人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儿玉锁,弯腰给云儿挂到脖子上。
“是不是很贵?”云儿小心翼翼的捧着那锁看,上次兰夫人给了自己几个金锞子,自己收了,娘后来还说自己是财迷。
“别跟你娘说。”兰夫人撇着嘴,把玉锁塞进云儿衣领,“你娘事儿多,告诉她她又得唠叨我。”
“娘说您再来,一定要对账。”虽说此时豆娘没在,但云儿还是捂着嘴,声音也放得很低。
“那我待会儿就说我头疼。”兰夫人用手捂着头,假装哎呦了几声。
“原来是个活丫头,吓死我了!”李疏望天翻着白眼儿。他觉着自己可能跟兰家或者跟不负香犯冲,自从接了肃亲王这活儿,他就没顺当过!
“还真是你来了,这还没到日子呢,有事?”豆娘已经听见了门口的声音,兰夫人进来的时候,她两袖挽到手肘,手指缝里挂着黑色的污血,身上也带着隐隐的血腥气。
云儿伶俐的去倒热水给豆娘洗手,兰夫人先按着规矩给这屋里的每一具棺椁上香,随后自己拎起桌上的壶倒了两盏茶,等豆娘洗了手过来喝。
“到底怎么了?”豆娘没空喝茶,后院屋里的活儿还没干完,虽说就晾在那儿也没人计较,但总归是不大好的。
“上次的东西,不少都不能用。”兰夫人从袖子里拿出个油纸包,打开给豆娘看。
豆娘凑近闻了闻,随后拧紧了眉头。
“是我疏忽了。”她用手指捡起一块儿来,凑到烛台边细看,“原想着他爹常年喝酒不能用,没想到当儿子的也是个酒鬼。”
“外面看着还好,里面都是黑的,还硬,磨不出细粉来。”兰夫人摇头叹气,“酒可真不是好东西。”
“你要是不着急,就等等。”豆娘站起身,还招手叫过来了云儿,“我正弄着呢,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很快就给你。”
她带着云儿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住脚,转身走回来,从柜子里拿出了账本。
“正好,你在这儿对对账。”
不等兰夫人点头,豆娘眯了眯眼睛,又拿出了笔墨。
“别想偷懒骗我说看了,把你这四个月送的银子和东西都一笔笔给我列出来,等我回来咱俩核对。”
“我头疼。”兰夫人不肯干活儿,捧着额头装病。
“少来。”豆娘撇着嘴,打小就玩儿这套,眼看就是要当祖母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偷懒看来,是没戏了。
兰夫人转了转眼珠,她索性站起身挽起袖子,还自顾自的打开了豆娘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块儿青布包头。
“我跟你去干活儿,咱俩一起能快些,我也好早点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