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派去李家送信的人回来时,聂娘也已经苏醒过来。莲花的安息香还没来得及放进香炉,聂娘就从炕上爬起来,鞋也不穿的往外跑。
她脚底发软,扶着墙壁一路到了正房里间,跪在地上给兰夫人、兰麝和豆娘叩头。
“我儿还能救的!还能救!”
“我求求你们,再请个大夫来,给他医治医治吧。”
“等他好了,我们娘俩儿一块儿给你们做牛马。”
兰夫人没吭声,兰麝眉眼低垂,走过去拉起了聂娘。
“大夫是现成的,你若不信,再请就是。”
说话间,李疏正好从外面走进来,聂娘仿佛得了救星一般扑过去扯住李疏的衣裳,一定要李疏再给李作尘诊治。
李疏只能走上来,再次搭脉,捏着腮帮子看了看李作尘的舌苔,又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那缩进腹中之物。
“确实,不成了。”李疏长叹口气,他能理解聂娘的心,白发人送黑发人,送的不只是心头肉,还是自己下半生的指望。
李作尘的床头,放着浸泡了不负的花油。
那花香馥郁芬芳,又跟不负原本的气味儿融合在一处,让人闻着心旷神怡。
李疏一来抱着勘验的心思,二来也是真的被那香气所吸引,他伏身弯腰,把鼻子凑到碗边,还未来得及深嗅一口气,兰麝就把那碗拿走了。
“死人用的东西,也不怕忌讳。”兰夫人嗔怪的看着李疏,“那是净肠用的,原本以为还有几日功夫,所以上次豆娘用了茶汤,现而今怕他去的急,满肚子脏污排不出去,只能用花油。”
李疏听了这些话,偏头看向炕上的李作尘,许是因为这人要死了。豆娘又是惯常摆弄死人的,也不在乎下手轻重。李作尘的脸颊已经被捏出几个指印,可见刚才,豆娘捏他脸往下灌花油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
再看他原本蜡黄的面色现在变得青白,嘴唇却愈发殷红,两颊也泛出不正常的红晕来。若非隐隐的还能瞧见他肚腹在起伏,这人看着,竟像是那纸扎铺的纸人。
“应该差不多了。”豆娘突然开口,“你们先出去,我看看他身下可有脏污。”
兰夫人先叫来两个人把聂娘扶出去,随后和兰麝一起往外走,但李疏宛如足下生根,就那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这孩子,这也好奇,要看看?”兰夫人转回来,拍了下李疏的肩膀
“待会儿豆娘要脱了他的衣裳,给他净身,脏得很,怕是你受不住。”
“无妨。”李疏看着兰夫人,突然露齿一笑。
兰夫人愣了愣,张嘴正欲说什么,就瞧见李疏快步走到炕边,拿过刚才兰麝端走放在豆娘身侧的花油碗。
他用手指蘸取一些花油,现在鼻前嗅了嗅,而后竟然直接把手指伸入口中。
兰夫人、兰麝、豆娘三人都变了脸色,距离李疏最近的豆娘一把扯出李疏的手指,见上面口水晶莹,花油显然已经入了口。
“李疏,你这是做什么?”兰夫人一声爆呵,院子里蹲在葡萄架下面的兰桂皱眉起身,快步走进里间屋。
其余的下人此刻不敢进来,只有玉娘摇头长叹口气,也进了屋子。
“我没做什么。”李疏站在屋子里,视线略过兰桂,在其余人脸上一一打转。
“不过是尝尝,你们何必如此紧张?”
“刚不是告诉你了?那是给要死之人预备的。”兰夫人眉头拧的死紧,心里一阵阵发慌。
“是给要死之人预备的?还是用了它,人才要死?”李疏指了指炕上的李作尘。
兰桂面色惊异,其余人都冷漠的站在那儿,不接李疏的话。
“现在,我也吃了。”李疏放下手中花油碗,“我若是死了,日后便再无人知道此事。”
他这是在将军,也是在赌,赌兰家人是否有慈心。
兰麝看向兰夫人,她的手微微发抖。
豆娘默默退到炕边,竟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她是最没所谓的那个,若是兰家不容李疏活,她便帮着料理,一个也是做,两个也是做,不差什么。若兰家要李疏活着,那她也没所谓。将来事发要受王法,不过是个脑袋,她赔得起。
兰桂已经听明白了,她呆愣楞的看了看李作尘,又看了看李疏,最后,看向自己的姐姐和娘。
“你们,你们给李作尘,下毒了?”
“嗯。”兰夫人回应了自己女儿的问话,也走到炕边坐下,还招手让兰麝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兰麝拉过兰桂,但兰桂不肯坐,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李疏此刻不看她,她现在既担心李疏,又担心家人。
“那花油碗里的不负确实用的多,但就你吃的那一点子,要不了你的命。”兰夫人笑了笑,冲玉娘偏了下头。
玉娘转身出去,让金枝瑞珠一人守着正房门,一人守在窗下。又让院中下人继续忙活着,她自己转身回到正房,但没进里屋,只在外间屋站着。
李疏面色微微一红,他其实也想到了,不负是天长日久用了才会要人性命的东西,自己刚才那番做派只是为了逼出兰家实话,确实是,要不了命。
“这事儿既然被你识破,那也就没必要再扯谎,你查着累,我们编着瞎话也不轻松。”兰夫人笑了笑,抬手指向李疏,“自己拿椅子坐吧,话长,一时半会儿的,说不完。”
这一说,便说了一个多时辰。
屋里的人,不管是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都听住了。外间屋里的玉娘靠在门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兰家女子靠不负和长留保命,但每一代,都是在逼不得已的时候,才下手。”兰夫人喝了口茶,那是兰麝刚才泡了端给她的。
“要说犯王法,也实实在在是犯了,可我问你,不这样,又能如何?”
“休出门。”李疏抿了抿下唇,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不用杀人的法子。
“哦?”兰夫人笑着看向他,“那这些男人做的恶,就算了?”
李疏梗在哪儿,半晌没说出话。
兰家死的这些男人,每一个都跟李作尘差不都,他们都想戕害妻女,也都下过手,若非兰家防范严密,这一脉怕是早已断绝,家产也不知道落在了何人手里。兰家杀人固然不对,可这些男人,也确实该死。
见他犹豫不决说不出话,豆娘扯了扯嘴角。
“我从小长在义庄,每日摆弄死人,不懂律法是什么。可我手下处理过无数的尸体,今日横竖话也说到这份儿上了,不如我捡几个新进来的尸首,说给你听听。”
李疏茫然的点了下头,豆娘便把前阵子说给兰麝的那几具尸体的生前身后故事,说给李疏和兰桂两个人听。
兰桂和李疏都是越听越生气,李疏还好,能克制得住,兰桂已经边听边骂,恨不得让那几个混蛋男人复活过来,她再亲手给掐死。
“李疏。”豆娘说完了故事,又开始做自己的活儿。
“李作尘已经是无力回天了,我知道你还有案子要查,且是领了什么旨意的。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实话不妨告诉你听,你要拿兰家,除了炕上这半死人,旁的证据你休想捉到。西边儿坟地下埋着的尸首早都烂透了,再想查验比登天都难。就是这半死的李作尘,也得看我手段,我说你拿不住,你就拿不住,你信不信?”
“这话,先不急。”李疏眨眨眼睛,“我的意思,是先法办了京中肃亲王,旁的事儿,咱们回头再合计。”
京中李家接到李疏的飞鸽传书,当下没敢耽误,直接把那二指宽条子上的暗语转述给了皇后娘娘。
“不负?”皇后放下手中的千里镜,眉头微皱。
“当时不是说不负无毒么?”
“李疏当日调查确实如此,但他眼下情况有变,可以利用不负调出肃亲王。”李老太医恭敬回话,心里也没什么底。
这次的飞鸽传书说的并不详细,但李疏坚持要把消息先告诉皇后娘娘,说下一封信马上通过驿站送到家中,晚不了多久,信中会详细写明,请皇后娘娘、祖父,父亲放心。
“那,区拨香,还用不用?”皇后听说不日就有信过来,心里微微松动。
“先请昭仪停了,但对肃亲王要说,还用着。”李老太医手捻胡须,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老臣即日起给圣上解毒,保圣上龙体安康,也让肃亲王急起来,好方便下面计划实行。”
“让他以为区拨无用,心中发急。这时,再让李作尘来封书信,说是已然找到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毒香不负。”皇后娘娘聪慧至极,三言两语便明白了李疏的打算。
“到那时,从梅城县驿站送过来的不负毒香到了肃亲王手里,不管他是让赵昭仪给圣上用,还是自己亲手下毒,咱们都能拿着实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