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日文定,看见那李作尘了?”兰老妇人让兰麝坐到自己身边,又让兰夫人也坐下,娘三个开始聊眼下家里最要紧的,兰麝的亲事。
“见到了。”兰夫人端着茶慢慢抿了一口,“是个懂事儿的孩子。”
当着兰麝这个未婚姑娘的面儿,她不想提什么庶子嫡母,所以略过中间细节,只含糊的夸了一句。
“那就好。”兰老夫人对女儿含糊的态度不满,她眉头微微皱起想再问些什么,却看见女儿轻轻摇了摇头。
“麝儿。”老夫人拍了拍孙女的手,“这茶味苦,祖母年纪大了,想喝些甜的,你去给祖母煮一碗杏仁茶吧。”
“好,那,母亲,您?”兰麝站起来瞧着兰夫人问。
“娘也要,但少放些糖,娘这些日子都胖了。今日在李家娘都不敢笑,生怕崩开了衣裳。”兰夫人用手帕掩着嘴笑,逗的兰麝也噗的笑出来。怕祖母责怪自己不稳重,她急忙冲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子,三步并做两步往门口走。等人出去帘子落下,外面才传出笑声。
“你啊!”兰老夫人伸手指点着女儿的额头,“一点儿当家主母的样子都没有。”
“都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没事儿唬她们做什么?”兰夫人嘴角勾着,走过去给老夫人捶肩,“女儿知道,您是想让麝儿性子再沉稳些,多教导她,也是为了她好,毕竟将来这兰家,是要靠她来掌管的。可女儿就是心疼,现在她还是个姑娘,正该是无忧无虑的时候,等成了婚,再让她懂事吧。”
兰老夫人叹了口气,她何尝不心疼孩子?
“那李作尘,当真是好?”
“今日瞧着,确实不错。李夫人厉害,平日那孩子想必没少吃苦头。”
兰夫人慢慢讲着今日的事儿,待她说完,兰老夫人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这样的孩子,若不是心善,就必然是心高,肚子里憋着股劲儿,只等有朝一日翻身呢。”
“定亲前,媒人把他说的千般好,我今日试了试,也果然是好的。”兰夫人声音压低了些,恐怕一会儿兰麝回来听见,“娘,您想,他今日若是不给李夫人圆面子,岂不就出了气?”
“成了婚,且再看吧。”兰老夫人扯着嘴角笑笑,“咱家麝儿这么好,给他个庶子,也是辱没了。”
“娘~”兰夫人转到老夫人身前,蹲在地上,双手搭上老夫人膝盖。她面带恳求,眼圈也微微泛红,“进了咱家门,就是咱家的孩子,庶子什么的,您以后千万别再提了。”
“娘知道。”老夫人拉起女儿,轻轻拍着兰夫人的手,“只要他对麝儿好,什么嫡子庶子的,娘不在乎,也绝对不会扎他的心。若是他与何珩一样,咱们……。”
兰夫人眼皮抖了抖,她扯开嘴角勉强笑笑,拦住了兰老夫人的话头,“还有个事儿,我想跟您先商量。”
“你说就是了。”
“按规矩,成婚后得改换名字,您看?”
“罢了,族谱上咱们只管按照改了的往上写,平日称呼还叫他家里的名字吧,别叫孩子听着难受。”
文定的安心礼放在红漆盘中,跟兰家额外送的香料和过书一起盖着金线绣花红锦缎,现就放在李作尘的书桌上。
晚饭后有小厮来给远门落锁,大丫鬟早早的送了一铜壶热水和两支蜡烛,再端过两个半灭的炭盆,就自顾自的下去睡觉了。
李作尘把炭盆放在床边,烤着火看书。
二更天的时候,他揉揉眼睛抬起头。炭盆已经快灭完了,屋子里冷气森森的让人难受。他如往常一样放下书,在屋里慢慢走动。
开始他还有意绕过书桌,等身上有些热气了,他才去看书桌上的东西。
手在四件赤金安心礼上慢慢拂过,李作尘抿了抿嘴唇。从出生到现在,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金子。
略过安心礼,拿起过书又轻轻放下。李作尘苦笑起来,他多年苦读诗书满腹抱负,原本想着他日能考取功名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现如今,却被这轻飘飘的红书绿纸,定了终生。
好在,今日亲眼看见了兰麝,虽然隔着面纱,但隐隐瞧着,与媒人送来的画像上相差也不是很大,还算是个美人。而且兰麝性子似乎柔顺的很,今日进门见礼过后,就端坐一旁再没言语。
“温婉贤淑,端庄娴雅。”李作尘把安心礼下面垫底的花瓣形香片拿出一片来丢在炭盆里,借着炭火灰余温,屋子中很快布满了荷香。
“还心灵手巧,调教好了,倒也是终身良伴。”
沉香、檀香压碎,乳香、琥珀磨粉,取上好的枣花蜜细细调和,搓成丸子,再滚上一层精选阴干的茉莉花。兰麝用白玉勺將做好的香丸小心的舀到铺了细白布的竹匾上,让瑞珠端到背阴处,待干了,就是文人雅士最喜欢的‘二苏旧局’。
“小姐的手真巧。”瑞珠捧来铜盆请兰麝净手,“那丸子粒粒大小相等,刚才我好奇数了数,竟然连上面的茉莉花朵儿数,都是一样的。”
“茉莉香气馥郁,多一分过浓,少一分又淡,所以花朵儿的大小和数量都不能差。”兰麝仔细的用小银签子剃掉指甲里残留的残余香粉,把手浸在热水里,舒服的叹了口气。
做香得用手一点点调和搓弄,长年累月下来,任凭她怎么仔细小心,这手,终归是比那些正经大家小姐粗糙的。尤其是冬日里天寒地冻,搓一会儿香丸手就冷得发僵。合香的料粉各有颜色,染到手上还能洗净,指甲就不行了。兰麝自小没留过长指甲,也从不染蔻丹。她天生肤白手软,可指甲,总是黄黄的。
文定那日她递出过书的时候,刻意用袖子笼着手,好在李作尘并没盯着她手看。等回家时坐上轿子,她自己羞的脸红了好一会儿。人家是读书人,怎么会盯着姑娘家的手看?自己,真是把人想龌龊了。
瑞珠不知道自家小姐在想什么,见小姐不出声,只当是合香累了,就默默的捧着铜盆退下,吩咐门口的赵妈去给小姐煮燕窝百合粥。
“瑞珠。”兰麝扭着手在屋里叫,瑞珠急忙把铜盆塞到赵妈手里,又跑回了屋子。
“你,你去,去拿些白矾,再去暖房里,搬盆红凤仙来。”
“是。”
瑞珠憋着笑,出门一路小跑的去拿东西。小姐这是要当新娘子了想漂漂亮亮的,她得去挑盆最红艳的凤仙,给小姐染指甲。
兰家的暖房里最多的是各种香花香草,由于家里调香的主子们都不染指甲,所以凤仙虽有,但不像寻常人家那么多。瑞珠蹲在地上比对了半天,才勉强选出一盆来。
“瑞珠!”兰桂一巴掌拍到瑞珠肩膀上,瑞珠原本捧着花盆正要往起站,被这一巴掌拍的险些坐到地上。
“哎哎。”兰桂急忙伸手去扯瑞珠的袖子,结果人没扯住,反到把袖子扯破了。
“好二小姐。”瑞珠自己站起来,在兰桂的鼻子前抖自己的半片袖子,“您瞅瞅我这衣裳,刚上身,就让您撕了。”
兰桂比兰麝只小一岁,脾气确是天差地别。兰麝性子温柔敦厚,虽说书念的不多,可行动做派一看就是大家小姐。兰桂却从小就淘气,一眼瞧不见不是上树去掏鸟蛋,就是下了莲花池去摸鱼。再长大些干脆女装也不穿了,整日做男子打扮,腰上挂着不知哪里买的宝剑,立誓要当个惩奸除恶的英雄。
兰夫人和兰老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祠堂更是日常去就要她去罚跪,可到底也没给她这性子扭回来。最后还是老夫人被闹得头疼发下话,说只要兰桂不闹人命官司就不许再管,家里才算得了安生。
这位二小姐性子爽朗洒脱,在家跟下人从来不立规矩,加上她喜欢往外跑,家里上下人等都给她遮掩过。下人们这位二小姐都笑嘻嘻的,心里敬着,可规矩上差了不少,好在兰桂也不在乎。
“我赔你两件儿。”兰桂从腰带里往外摸碎银子,她今日还是男装打扮,白色云纹曳撒精精神神的在身上穿着,看着朴素,可仔细瞧,那云纹里都掺了银线。
“那个,瑞珠,银子,我一会儿回房取了给你。”兰桂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来,自己臊的有些脸红。
都怪那个姓李的,若不是因为他纯心搅和,自己怎么会多花二两银子买了胭脂苑的夜露茶?又怎么会沦落到一个铜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