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这一晚，兰家也有两人彻夜难眠。

兰夫人是不知道李疏为何在得了不负之后再来梅城县，兰麝是担心李疏再次给自己诊脉还说肚子里怀的是个闺女。

清早起来，兰夫人先去回禀了老夫人，娘俩商议一番，决定先看看这李疏再次而来到底何意，于是先打发了李作尘去铺子，兰夫人留在家中待客。

而兰麝，早起想了诸般借口，但最终被瑞珠、张妈、许妈劝着，到底还是梳头换衣裳的去了老夫人院子，只没上妆，等李疏诊脉。

李疏这次可是做足了准备的，他买了半车的礼物，兰家上到兰老夫人，下到兰麝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他都考虑到了。

在他进入兰老夫人院子的时候，兰老夫人看着跟在李疏身后手捧各色礼物的自家下人，不由得嘴角抽动，眉头直跳。

李疏自己觉着此次方不算失礼，他进得屋来先给兰老夫人、兰夫人行礼，口中称呼随着兰桂，尽量往亲热了叫，张口就是祖母和，伯母。

他也想叫娘，但是，不敢。

兰桂也没想到李疏这次来的如此隆重，她皱着眉头走上来，照着李疏肩头便是一拳。

“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来？昨日也没听你说啊！”

今日未曾出门，加上天气日渐炎热，平时就怕热的兰桂早起只穿了家常衣裳，没像平日那样做男儿打扮。这也是因为家常衣裳平日都是素蕊打点，否则若真全依兰桂的性子，李疏这会儿看见的便不是身着翠蓝色竖领斜襟葛纱常衫的兰家二小姐，而是个身穿芝地纱道袍的假小子。

李疏少见穿着如此娇俏的兰桂，他一时看住了，只会傻笑，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兰夫人看不下去，轻轻咳嗽了两声。

兰桂比兰夫人直接，她抬脚直踹向李疏小腿，用的力道还不轻，因为李疏不但“哎呦”一声，还皱着眉头退了两步。

兰老夫人偏头抿嘴，兰夫人以帕覆面，兰麝拿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各个面带愧色。

“你傻了不成？还是又要流鼻血？”兰桂显然是让李疏三番两次流鼻血吓着了，现在一见李疏发愣，她就心里哆嗦。

“没。”李疏原本还没多想，可兰桂这么一问，他就觉着鼻孔发热，当下自己赶忙按住迎**，并抬起了头。

还好，鼻孔今日争气，总算是及时扑灭了苗头。

“先请坐吧。”兰夫人闭了闭眼睛，她已经打算好了，等兰麝生下孩子后，一定要好好教导。家里可万不能再出个兰桂这样儿的，不然怕是要气的祖先显灵，托梦骂街了。

李疏坐下吃了半盏茶，稳了稳心神，把已经私下里练习过多次的话说了出来。

“我上次拿走的那些香，贩了个好价钱。”他冲着兰老夫人和兰夫人拱拱手，神态十分恭敬，“家中祖父和父亲都很满意，也说了，日后便随我兴趣来，再不逼我从医。”

“人各有志。”兰夫人点点头，心里略微安生了些。这李疏或许真的是在贩香时得了甜头，是来做生意的。

“尤其是那不负。”李疏讲话引过来的同时，眼睛紧紧盯着兰夫人。

“本来还想留一点儿自用，没想到被一个西域番僧尽数买走了。我也是第一次做生意，没经验，那番僧只装听不懂，扔下金子抱着香就跑，不像是买，倒像是抢了我的。”

“果然没见过世面。”兰夫人对此嗤之以鼻。

李疏放了心，这么看，不负与兰家确实无关，否则兰夫人不会装的这般像。

撒谎都不会！

兰夫人心里颇为不屑，兰家铺子常与西域香贩打交道，那边儿人喜欢香气浓郁的合香，是为了压制常食奶制品的腥膻味儿。假不负虽然香气浓，但自身带轻微的腥膻气，那些西域人是不会喜欢的。

“他们没见过世面，倒是便宜了我。”李疏又冲着兰夫人拱拱手，“厚颜来此拜访，也是想……”

他话还未说完，上座的兰老夫人便突然出言截住了他。

“不负？”兰老夫人皱着眉，“咱家有这个香么？”

“娘。”兰夫人站起身回话，“不是咱家的，这香，是，是豆娘哪儿的。”

“豆娘不是在义庄？”兰老夫人似乎是听糊涂了，继续追问道，“她那儿的香，不是都用来熏死人么？”

“是。”兰夫人憋着笑回答，“正是义庄里用来熏死人，回避尸臭的香。”

“糊涂！”兰老夫人呵斥一声，“那义庄用的东西，你竟然也拿来卖钱？利欲熏心，做出这等龌龊事。”

她这话看似在骂兰夫人，但李疏面上一红，抿了抿嘴，端起茶碗来用喝茶遮掩尴尬。

兰麝、兰桂、兰蜜，都皱紧眉头，这死人用的香拿来卖钱，确实是利欲熏心。

李疏这会儿汗都下来了，他一路上琢磨怎么应对兰家人的时候，觉着这个借口很好。若是应对得当，或许还能更兰家再亲近些。可现在弄巧成拙，反而成了人家嘴里那利欲熏心，行事龌龊的小人。

“娘。”兰夫人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先看看李疏，又赶忙走到兰老夫人身边，弯腰耳语了几句。

“是这样。”兰老夫人边听边点头，等听完了，就抬手拍拍兰夫人手背。

“李公子刚学着做生意，许多东西不懂忌讳。你看在他上次给麝儿诊脉的情面上，不妨教导他几句。”

兰老夫人四两拨千斤的两句话，先撇清了李疏和兰桂的关系，又给兰夫人接下来的话留了台阶。

兰夫人笑了笑，借着身体遮挡，冲兰老夫竖起拇指。

“李公子。”

“伯母。”

兰夫人坐回来，笑吟吟的看着李疏。

李疏赶忙站起身，腰背微躬，双手下垂，微微低头。

祖母说了要教导自己，那便不能再坐着，应该起身聆听。

他这饭动作做得熟练，一看便是家中规矩森严，自幼教导的结果。放眼整个兰家，便是李作尘也没这般规矩，兰夫人心里暗暗点头，越发坚定了要好好教养孙女的打算。

“香者，五臭之一，而人服媚之。”兰夫人端正坐好，看着李疏，一句句娓娓道来。虽然是有意为之，但也确实存了教导的心思。

“是。”李疏素正面色，认真仔细的听着。反倒是兰桂听得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

“容臭者童儒所佩，茝兰者妇辈所采，大丈夫则自流芳百世者在。所以，这香道，乃是雅事，也自然有许多规矩。”兰夫人说完，瞪了兰桂一眼。

人家李疏都能规规矩矩的听着，桂儿怎么就又打哈欠了？

被瞪了的兰桂赶忙站起身，学着李疏的样儿站好，期待能得个表扬。

兰夫人更加生气，眼风如刀，恨不得在兰桂身上戳两个洞。

“我又怎么了？”兰桂茫然看着自己娘，“我都站起来听了，还不成？”

兰夫人深吸口气，她现在想请家法抽人。

“伯母请继续。”李疏看出兰夫人不高兴，赶忙替兰桂解围，但他越是护着兰桂，兰夫人就越生气。

“总而言之就是，死人用的东西卖给活人，这叫缺德冒烟儿丧良心！”兰夫人再也无法循循善诱，直接捡着最难听的骂了出来。

李疏摸了摸鼻尖儿，又抓了抓耳朵。他不明白刚才还好好地，这会儿，伯母怎么就生气了呢？

“是，知道了。”他拱手答应着，见兰夫人没什么别的吩咐，就重新坐好，眼观鼻、鼻叩心默默的坐着。

“不，不是说，还要给姐诊脉么？”兰桂突然开口。她也觉着李疏做的不对，但也谈不上缺德冒烟儿吧，娘这火儿是从哪儿来的？莫不是因为自己刚才打哈欠，所以才连累了李疏？

“那就请李公子再替小女诊脉吧。”兰夫人这才想起还有求于李疏，她不自在的笑了笑，勉强圆回了场面。

左右两手都诊过，李疏轻舒口气，“这次比上次可是好多了。”他转头看着兰桂说道，“虽然孩子长得快，但姐，大小姐气血充足，想必平日府里伺候的精心。”

兰桂也冲他笑了笑，她一直挂心兰麝，听李疏这么说，就放心多了。

“不知大小姐可有腿脚肿胀？偶尔是不是还会抽筋？”

“是。”兰麝点头，近来她的确有这些症状。但张妈、许妈以及常来诊脉的大夫都说是正常的，所以她也没放在心上。

“最近饮食不必过于清淡，可多喝些骨头汤，若是能吃酸的，加些醋进去更好。”李疏起身要了笔墨纸砚，斟酌着开了个方子。

“胎动如何？”他又问道。

“不是很规律，一天中有些时候动的欢，有时候又一动不动的。”兰麝对于胎动的事儿本就上心，动的多了怕不好，动的少了也操心。李疏不问她，她也想问问李疏，究竟怎样才算是正常的。

“那是孩子在睡觉。”李疏笑了笑，“大小姐不必过于忧虑，明日起可以记录下来，看看孩子平日什么时候动的多，日后便选在这个时候跟孩子说说话，或者拍拍肚皮。时间久了，孩子会回应你的。”

“这么神奇？”兰桂嗖的一下窜到兰麝身边，伸出手去在兰麝肚皮上拍了拍。

兰麝的肚子纹丝没动，兰桂不死心，又拍了两下。

李疏刚想说没那么快，孩子就在她娘肚子里猛踢一脚，别说兰麝兰桂，就是兰老夫人和兰夫人，也都看了个清楚。

“是个急性子的。”李疏看着兰桂，满脸都是宠溺，“这位小小姐的脾气，怕是随了她二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