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跟娘说说，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儿？”

兰麝刚才还面色平缓，在兰夫人询问后，脸色骤然间变得惨白一片，人也哆嗦了起来。

“你们先下去吧。”兰夫人烦躁的摆摆手。

瑞珠和跟着兰夫人来的金枝赶紧带着丫头婆子离开，李作尘先是走出去两步，随后犹犹豫豫的，又走了回来。

他觉着自己不是兰家的下人，跟着下人走，太丢人了。而且他心虚，他清楚兰麝多半是因为曼陀罗的毒性，所以才有了今日的症状。现在兰夫人在屋子里，他担心兰夫人闻出来，或者兰麝说出来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兰家定然不会饶了他。

“你也回去歇着。”兰夫人这会儿懒得再做表面功夫。她皱了皱眉，直接冷着脸赶人。

李作尘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去看兰麝，想用眼神告诉兰麝，别说出曼陀罗的事儿。但兰麝已经跟趴入母亲怀中，正在小声儿的哭着。

无奈之下，李作尘只能离开。但他没回偏房，而是趁着院子里下人各自回房等候的空儿，绕道后窗哪儿，默默站立听着屋里的动静。

兰夫人在屋里搂着女儿，一下下拍着女儿的后背。她不再追问，也不催促，只用行动告诉女儿，自己在，是安全的。

“娘，我梦见，梦见了爹。”

“哦？”兰夫人是不信鬼神之事的，即便何珩就是死在她的手上，她从不觉着何珩会变成鬼来兰家索命。

活着就是个窝囊废，只会在女人身上打主意，死了也应该人死如灯灭，纵然真能变成鬼，那他做下的恶事如此之多，这会儿也该投胎做粪坑的蛆虫了。

“梦见你爹什么了？”兰夫人语带不屑的问道。

兰麝又恨恨打了个哆嗦，“梦里，爹拉着一个女人的手。那女人腹部高耸，就跟我现在差不多。”

“嗯。”兰夫人继续拍着女儿。何珩当日在外面养着的外室的确曾有身孕，算算日子，好像是跟麝儿怀孕的时间差不多。

“然后，爹就突然回了家。他站在蜜儿的床前，掐着蜜儿的脖子。”兰麝抖得比刚才还厉害，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是个梦，可她总觉着这梦里的事儿，是真的。

“梦都是假的。”兰夫人叹了口气，她不再拍兰麝的后背，改去抚弄兰麝的头发。

“你爹没掐过蜜儿的脖子，这样太容易被人发现，他是用了旁的法子。”

兰麝听命了娘的意思，蜜儿现在平安无虞，她不再害怕梦里这件事儿，吸吸鼻子，继续往下说。

“然后，梦里，爹就欢欢喜喜的领着那个怀孕了的女人回家。他指着那女人，让我叫娘，还说，肚子里的是我弟弟，是何家和兰家未来的希望。”

“噗。”兰夫人竟然笑了起来，“麝丫头。”她弯腰低头，手托着兰麝的下巴，让兰麝抬头看着自己。

“你当你娘是个摆设？能让他大鸣大放的领着外室进门？还要你们叫她娘？”

兰麝勉强笑了笑，她自己也知道梦里荒唐。只是这后面，还有更可怕的事儿发生。

“梦里我不叫，也没看见桂儿和蜜儿，更没看见祖母和娘。”

兰夫人自兰麝眼底，发现了她还有话要说，而且似乎更让她恐惧。

她鼓励的捏了捏兰麝的下巴，“还有什么，都说出来，有娘在呢，不怕。”

“爹，爹突然翻脸。强行拎着她的领子，给她嘴里灌了一碗药汁。那女人不肯咽，在嘴里含着。爹就打她，还用脚踩她的肚子。”

兰夫人听到这儿，皱起了眉头。当日何珩包养外室，自己也耳闻那女人似乎身怀有孕，但后来何珩跪在自己面前发誓，说是被骗了，是那女人骗他怀孕，他才一时糊涂养了人家。

因为有兰家家规在，加上当时母亲出面训斥了何珩。兰夫人只顾伤心，便没再管。没多久，何珩说已经让人牙子把外室发卖了，还是自己一时心善，又知道何珩速来吝啬，偷着打发铺子里的人，给那女人送了点儿银子，让她留着傍身。

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先不说麝儿怎么会知道，单说麝儿这梦，从头到尾虽然混乱，但事事都是真的，所差也不过是些细枝末节。

“然后，然后那女人的裙子，就开始渗血。”兰麝抖的越发厉害。

“爹弯下腰，从她裙子里，扯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孩子。爹扒着孩子的腿看了一眼，便嫌弃的丢在一旁，说，又是个丫头。”

“娘。”兰麝满面泪痕的抬起头来，“生下女儿，便不成么？”

“谁告诉你的？”兰夫人眯起眼睛，声音也高了起来，“咱们兰家世世代代生的都是女儿，怎么就不成了？”

李作尘在窗外听得猛的抖了抖身子，刚才前面几句兰麝和兰夫人的声音都低，因此模模糊糊的听不清什么。

可自兰麝那句，生下女儿开始，后面的两句话他可是听得真真儿的。

眼下他心虚的要死，生怕被兰家识破自己重男轻女，苦盼儿子。更怕兰家发现自己想要儿子，是为了谋夺兰家家业。

疑心生暗鬼，李作尘站在窗外思前想后，什么自己从账面上偷银子，什么自己在赠香上动手脚，再到自己赁下院子奉养母亲，和结交京城那位贵人，乃至于现在攀附上了入云娘娘，更是为了娘娘哄骗逼迫兰麝弄那曼陀罗粉。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随便那一个被兰家知道，都饶不了自己。

兰家女人心狠，兰麝她爹死的时候，都没怎么见兰夫人哭。若是这些事儿被兰家人都知道了，只怕要休自己出门。

到那时，自己要钱无钱，要官无官，也没能力帮娘娘办事儿了，只怕，只怕要流落街头，跟娘一起饿死。

思前想后，李作尘也没心思再听里间屋那娘俩再说什么。他轻手轻脚的离开后窗，进入自己偏房里，开始盘算着对策。

“账面上的银子，大不了我典当些东西做填补。”

“若是真的要休我出门，我就去哄兰麝，她不必她娘那般无情，夫妻一场，总不会不顾我的。”

“再说，我还是孩子的爹，她们兰家女人再怎么强硬，也不会让刚出生的孩子看不见亲爹吧。”

“而且，兰麝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儿。”

李作尘想到此处，心里宽慰了不少。

但他觉着人不可没有后手，因此在屋子里来回搜寻，把平日不怎么用得上的配饰打了个包袱，准备天亮后，找个借口拎出去，暂时放到娘哪儿保存。

兰麝床下那个银匣子里，还有一些银子，是他没来得及拿出去的。明早也可以找机会拿走，这些东西放在兰家不稳妥，还是放在娘那里好些。

兰夫人扶着兰麝，让她先靠在软枕上。而后挽起袖子，去铜盆那儿洗了条干净布巾过来，轻轻的给兰麝擦去脸上的泪水。

“有些事儿，当年我还以为瞒的好，现在看来，你怕是早就听见了风声。只是因为岁数小，一晃神就过去了。谁知今日自己怀孕，夜睡不安，所以在梦里又想起了这个事儿。”兰夫人叹了口气，“你爹当日，确实在外养了个外室。只是怀孕这事儿我虽然有所耳闻，但没拿着证据，你爹又死活不认，所以一直都当做没有。也不知道你是因为有身孕所以梦里联想到自己身上，还是当日真的有这么回事儿，被你听在了耳朵里。”

兰麝靠在软枕上，细细思量了一会儿。

“娘，是有的。”她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我现在想起来，是有一次我和桂儿捉蟋蟀，那蟋蟀钻进了爹书房的墙洞子里。桂儿捉不到蟋蟀就要闹腾，但她又不喜欢爹，所以不肯进爹的书房。我便自己进去，想着白日里爹应该在铺子，不会回来。结果墙洞子刚挖开，就听见了爹的脚步声。我害怕，便躲到了书房罗汉榻下面。”

“原来是这样。”兰夫人点点头，当日何珩气自己连生女儿，不肯回房住，确实有段日子是住在书房的。

“我在下面躲着，听见爹在屋里来回溜达，不知道是在找什么，还是因为心烦。”

“还有呢？”兰夫人问。

“爹爹嘴里念念有词，说……”兰麝说到这儿，停下来，皱紧眉头认真思索。

这事儿过去多少年了，她当日年纪小，听完就抛到了脑后，今日若不是这个梦，也断然想不起来。因此现在一些细节，需要仔细想想，才能记起来。

兰夫人不催她，只看着兰麝的脸色皱眉。

麝儿不过是做个噩梦，怎么那脸白的跟纸一样，而且眼底血丝多的怕人。再看麝儿的嘴唇半点儿血色都没有还干裂出血口子。这恐怕不是一夜噩梦造成的如此，而是有别的问题。

再想到今日晚饭时候兰麝的样子，兰夫人心里疑窦丛生。麝儿每日在家有瑞珠张妈许妈陪着，饮食衣服上都很精心，今日虽然自己呵斥了这几个人，但也是因为当时心急。兰家下人各个衷心，瑞珠她们谁也不会也不敢不精心照顾麝儿。那麝儿，是怎么会这样呢？

“我想起来了。”兰麝突然开口，“爹嘴里念叨着，骂兰家的家规，说凭什么在外生的儿子，便不算兰家继承人。自己辛辛苦苦提心吊胆的就为了生个儿子，怎么就不算了？还说，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是，是兰筝，……”

“噗。”兰夫人知道兰麝是说到了自己的名字，因此才停住。她笑出了声儿，还点了点兰麝的脑门。

“说兰筝是个母老虎？还是兰筝是个醋缸成精？再不然，说我最毒妇人心，存心要他绝后？”

“嗯，都，都有。”兰麝又好气又心酸又觉着可笑，看样子娘当日没少听爹说这些话。

“随他怎么骂我，咱们兰家的家规，是不能改的。”兰夫人拍了拍兰麝的肩膀，意有所指的说到，“兰家女儿生下来的，才是兰家人。”

可惜在偏房里的李作尘没听见这句，不然日后，或许可以少许多麻烦。

不过人心贪婪，总有人明知道规矩如此，也要为了那利益，去试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