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兰夫人在楼上已经喝了半壶经进龙麝香茶，越喝越觉着心浮气躁，别说金枝玉枝，就是李作尘都瞧出来她心里有火了。

“娘。”李作尘放下手里的笔，先自己琢磨了一下最近的账会不会被兰夫人发现问题，而后笑着站起身，换掉壶里的茶，只泡了些薄荷叶，端上来给兰夫人去火。

“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何必自己忧心。”

“也没什么。”兰夫人长出口气，不管是义庄，还是桂儿的事儿，都不能告诉李作尘。

李作尘心里微微不快，也不好再劝，就自己回去坐好，继续写账。

年后生意忙碌，每日买卖的货品多，随着送的也就多了起来。李作尘牢牢把持着这件事儿，半点也不许王千曾顺插手。他自以为做的人不知鬼，但实际上王千已经发觉有异，只是还没抓住证据。

“也不来个消息。”兰夫人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往远处眺望。她有心让人去义庄走一趟，又找不到借口。

“夫人。”玉枝听见了楼下扯绳索摇动铃铛的声音，出去问清缘由，进来回话。

“有位客人要买中品雪中春泛，咱们库里的不够了，曾顺问您，家中库房可还有？”

“没了。”兰夫人现在听不得雪中春泛这四个字，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玉枝吐吐舌头，刚跑出两步准备回话，就让兰夫人叫了回来。

“我亲自回去找。”

兰夫人心头火气，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让金枝叫人套车，吩咐李作尘在铺子里守着，自己板着脸直接走下了楼。

王千迎上来，一声不吭，只冲着兰夫人拱了拱手。

“我去去就回，若是家里没有，便直接打发了走吧。”兰夫人挺住脚步，仔细吩咐道，“一会儿若再有熟客你们不好打发的，就让人去府里找我。寻常客人交给姑爷应酬，你在旁边帮衬着些。”

王千点了下头，送兰夫人往外走。

坐在铺子里喝茶的马娘扯了扯聂娘的袖子，聂娘抬头偷偷打量兰夫人，见人家衣裳首饰华贵富丽，便自渐形秽的低下了头。

“儿不嫌弃母丑，狗不嫌家贫。”马娘翻了个白眼儿，“你虚什么？”

“夫人，咱们这是回家？”金枝小心翼翼的问道。

“回家。”兰夫人越想越觉着生气，“去桂儿院子里。”

“去二小姐那儿？”金枝瞪大了眼睛，“您去那儿做什么？要问什么话，我去叫素蕊来就行。”

“我得去看看。”兰夫人最近话本看的不少，又知道了自己姑娘做香送人的事儿，现下满脑子都是“私相授受”四个字。

兰桂现在的情形，若是让她娘瞧见了，这私相授受，怕是要坐实。

她早起来胭脂苑，把那装着雪中泛春香丸的盒子放到李作尘面前的时候，别说李作尘惊讶非常，就是朱璃都惊的砸了手里的杯子。

“送，送我的？”李疏手足无措，兰桂再怎么像小子，也是实打实的黄花闺女，这，这送自己香，是，是不是，有，有什么想法。

“对啊，送你的。”兰桂昂首挺胸，“这次让你看看，我做的好不好？”

“就为了跟我赌气？没旁的意思吧？”李疏小心翼翼的问道。

“什么旁的意思？”兰桂没听懂，“你放心，我不找你要银子。”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李疏长出口气，又不由得红了脸。

朱璃在一旁看的明白，用帕子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

“今晚我给你做。”兰桂托着下巴看朱璃，“我翻了翻香谱，觉着返魂梅正合你用，也不麻烦。”

“就是姐姐前次做给我的韩魏公浓梅香吧？”朱璃自打认识兰桂，就一直没缺了梅花香用，因此对这些梅花香十分了解。

“是。”兰桂撇了撇嘴，她还可以说了个听起来比较好听的别名，原本想着朱璃不知道，可以装得自己更有本事些，结果没装成。

“那正好。”朱璃拿出用完的空盒子，“你做得了就放这里，我倒要看看你和姐姐谁做的更好。”

“那必然是，我姐。”兰桂十分有自知之明，“算了，不给你做了，你用惯了我姐的，我的你怕是用不了。”

“不见得。”李疏捻起一粒香丸来，凑在鼻前轻嗅，“这是你第二次合香，已经好过市面儿上大半的香品了。”

“真的假的？”兰桂挑起眉毛，“你可别敷衍我。”

“我说的实话。”李疏把香放回盒子里，又把盒子揣进怀中，“以前我说你不懂香，是看轻你了，今天给你道个歉。”

他说完就站起身，认认真真的冲兰桂拱手作揖，“二小姐大人大量，恕我以往眼拙吧。”

“哎。”兰桂赶忙起身还礼，“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她还礼，李疏只能再作揖。兰桂不知道该怎么做，便只能继续还礼下去。

“你俩，夫妻对拜么？”朱璃翻着白眼儿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找的媒人定下的亲事？怎么也不告诉我。”

“呸。”

“呸。”

李疏和兰桂异口同声，同时怒视朱璃。

“果然夫妻合心。”朱璃才不怕他俩，继续调侃道，“我自问也能算是半个媒人了吧，你俩酒也不请我吃一杯么？”

兰桂不怎么会拌嘴，尤其是面对牙尖嘴利的朱璃。她一生气就只会脸红，而后结结巴巴的，说朱璃乱讲。

李疏倒是挑着眉毛笑了笑，他走回到桌边，坐下先给兰桂朱璃各自倒了茶，随后自己也倒了一盏，举起来冲着朱璃比了比。

“你还算不得媒人，酒是没有了，现成的茶倒是可以吃一盏。只是我有件事儿不明白，你与那王朗公子若是谢媒，该去谢谁？”

朱璃瞬间涨红了脸，举起茶盏就往李疏脸上泼。李疏闪身躲过去，伸手指了指朱璃头上一朵儿红宝石做蕊的珠花。

“你俩都上了头了，还来说我跟兰桂？”

“什么什么？哪儿呢哪儿呢？”兰桂蹿到朱璃身边，把着朱璃肩膀看朱璃的发髻。

“昨儿晚上，我路过朱璃的屋子，听见了几句闲话。”

李疏老神在在，还推过一盘瓜子给兰桂吃。

“什么闲话？”兰桂扔下朱璃坐到李疏身边，抓着瓜子，偏着头看李疏，宛如听书看戏。

“你俩给我出去！出去！”朱璃站起来拎着两人的领子，拖着两人往外走。

李疏一个大男人，兰桂也不是轻身子，本来她是托不动的。但这俩人挤眉弄眼的，一个说朱璃姑娘昨晚睡得晚，自己就不留了，让她赶快补觉。另一个满脑子想听故事，人家说什么都配合着点头，口中连连称是。

朱璃把这两个玩意儿推出门，关好房门，翻身靠在门上猛笑。她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珠花儿，又摸了摸腰上的红绳，接着往地上啐了一口。

“半点儿亏都不肯吃。不过开他俩一句玩笑，就非要扯上我和王公子。”

兰桂颠颠儿的跟在李疏身后，去了李疏的屋子。

“其实我没听见什么。”李疏这才说了实话，“不过是早起看朱璃多了件儿首饰，又知道王朗昨晚来找她，就顺口胡说诈她的。”

兰桂顿时没了兴致，无聊的趴在了桌子上。

李疏坐到她身边，让刚才在屋子里打盹儿的阿玫去泡茶，然后借着那雪中春泛的由头，把话往长留身上引。

“你昨晚上做香，做了多久？”

“也有一个多时辰吧。”

“平日不怎么碰香的人，一个时辰，不头晕么？”

“没觉着。”

“也是，你家自有妙法。”

“嗯。”

兰桂这回儿人有点儿犯困，懒得再跟李疏说话。她连打了几个哈欠，回头打量着李疏的床。

李疏没辙，只能等阿玫回来，让阿玫换上上次兰桂在这儿睡觉用的那床新铺盖，然后自己出门晃悠，把屋子倒给兰桂补眠。

“总不好，白拿她的香。”

“一个多时辰，也够她耐烦的了。”

李疏自己给自己找着借口，出胭脂苑直奔首饰铺子，坐在里面精挑细选了多半个时辰，总算选出一根青玉莲花簪子来，命人包好了，打算送给兰桂做还礼。

“朋友么，互送礼物，也是，也是寻常事。”兰桂还在床上酣睡未醒，已经回来了的李疏坐在桌边饮茶，看着面前那装着簪子的螺钿木盒喃喃自语。

兰夫人手里捏着李疏的画像，一时间急火攻心，只觉着头晕脑胀，险些摔倒。

“夫人。”金枝赶忙扶住兰夫人的手肘，玉枝拿了薄荷膏来，手忙脚乱的给兰夫人涂抹太阳穴和人中处。

素蕊站在一边瑟瑟发抖，她也不知道自家小姐的褥子下面，怎会有张李公子的画像。这，这，莫不是二小姐与人私定了终身吧。那昨日的雪中春泛，和前次的那种香，岂不是……

“夫人，素蕊该死。”素蕊跪倒在地，冲着兰夫人连叩三个响头，“二小姐其实不止做了那雪中春泛，还做过一种没名儿的香。因为那里有催情用的东西，因此奴才没敢外传。”

“什么？！”兰夫人又惊又怒，“催情用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那香现在在什么地方？”

“香二小姐已经拿走了。”素蕊急的发慌，连话也学不明白，“当时奴才没想到是送李公子的。”

“你也认得这李疏？”兰夫人捂着胸口，浑身颤抖。

“认得。上次二小姐三小姐出去的时候，正碰上这位李公子，他也带这个跟三小姐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三小姐与那位小姑娘玩儿的好，二小姐和李公子就带着三小姐和那个小姑娘，一起，一起去酒楼吃饭了。”

“还有什么细情？”兰夫人连着呼吸几次，方才缓过来。

“还有，还有。奴才记得，二小姐送了那小姑娘一个灯笼，也，送了李公子，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