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自家小姐好容易制了能见人的香，素蕊这会儿都恨不得把这雪中春泛的香丸贴到兰家大门上，让进出的人都好好看看。

现在兰夫人让她拿过去，她赶忙喜滋滋的把那手帕裹着的香丸，托在掌心里，呈到兰夫人面前。

“雪中春泛。”兰夫人只看眼外观便知道这是什么香，若是兰麝、兰蜜做出这个来，那没什么稀奇的，这香最好的也就是铺子里的中品，但兰桂做出来，那可是天大的新闻。

“刚做的？”兰夫人伸手捻了捻，香丸需要用蜜合，而后再裹上各色粉末或者金银箔、干花。这香丸上的寒水石粉末还带着潮气，可见是才合出来的。

“是，二小姐晚饭时候让我去库房里支取用料，然后自己对着香谱做了出来。这只是其中一丸儿，二小姐做了一盒子呢。”素蕊喜形于色，说话时候眉毛眼睛都跟着动，几乎就快要离脸飞出去了。

金枝在旁看的又是好笑又是赞叹，她笑素蕊这丫头眼皮子浅，也感叹府里的丫头个个衷心。素蕊平日里是三个服侍小姐的大丫头中，脾气最好，最沉稳守礼的那个。今日她都兴奋成这个样儿，可见兰桂制香在兰家，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余下的香呢？”兰夫人也是满面含笑，这雪中春泛做的很好，放在铺子里说是中品香，也能卖得出去。

“余下的二小姐都收起来了，放在个小盒子里，说是明日要送人。”素蕊平日里，除了帮兰桂请假，再没说过谎。加上此刻心里高兴，因此兰夫人问什么，便一五一十，甚至拉扯着整串儿话，都交代了出来。

“送人？”兰夫人心中一动，雪中春泛这香气味清雅，但不够甜。因此喜欢这香的妇人不多，大都是男人用，偶尔有些喜欢风雅的小姐会选这个，但也不该是这个时气用的。

“没说送谁么？”兰夫人眯了眯眼睛，随后马上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素蕊这丫头不会撒谎遮掩，她怕素蕊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回去学给兰桂。

“没说。”素蕊摇了摇头。

“好。”兰夫人把那香丸还给了素蕊，她笑着拍了拍素蕊的手腕，又示意金枝去拿了两个小金锞子。

“你家小姐能有今日，也是你服侍的好，平日里没少苦劝她，我都是知道的。”兰夫人是当娘的，又是当家人，自然知道素蕊平日的辛苦。虽说现在她心里压着事儿，但也不愿意委屈了这么好的丫头。

“这是给你的赏，你若还想去别的院子，尽管去溜达，走路小心些就是。”兰夫人说完等素蕊谢过赏后，就转身回房。她吩咐玉枝，让玉枝追着素蕊去送了个明角的灯笼，而后把金枝叫进房间，也不吃酒啃鸭掌了，冷下脸，用手指敲着桌子。

“夫人在疑心什么？”金枝收拾好屋里的话本等物什，本想换上一炉醍醐香，但被兰夫人阻止了。

“用雪中春泛。”兰夫人咬着牙，自己女儿巴巴的做了送人家，她心里有气，也非要用这个不可。

“是。”

金枝翻箱倒柜的去找，好容易才在柜子底下找到了一盒。

“我就记得还有。”金枝见兰夫人脸色不好看，着意逗人开心，“原来是让那装着孩儿香的盒子压住了，那香在盒子里也出味儿，害得我以为下面没别的了，这通好找。”

兰夫人叹口气，那孩儿香当日分作三块儿，麝儿的已经给了，桂儿的原想等着她成婚，自己还急着香送出去，现在看起来，到宁愿这丫头别认识什么野男人。不成婚在家开开心心也就罢了，总好过被男人骗。

“二小姐聪明着呢。”金枝知道兰夫人担心什么，她用小银匙舀了两粒雪中春泛的香丸放在银叶子上，然后换了块儿新香炭，整理好炉中香灰，把银叶子小心翼翼的架在了上面。

“那个李疏，是为什么来的，咱们至今还不分明。”兰夫人手指轻叩桌面，脸色阴着，眉头也紧紧皱起。

“二小姐这个，也不见得就是送他的。”金枝赶忙出言宽慰，“咱们家二小姐的性子，夫人您最清楚。心性舒朗，不拘小节，于男女之事上天真烂漫是最不用您操心的。”

“我以前总觉着她在这男女之事上发傻。”兰夫人叹了口气，“现在又盼着她最好一傻到底，千万别开窍。”

金枝哑然失笑，又不好露出来，于是只能咬着腮内肉硬生生往回憋。

“你说的也对，她平日里狐朋狗友的极多，不知道是答应了谁要送人家香，现在麝儿怀孕她不敢去搅扰，又不敢来找我，所以才一时兴起做的。”兰夫人自己安慰自己，觉着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

金枝见她心态平和，便开口苦劝她早点儿就寝。

“睡，今日是睡不成了。”兰夫人摇了摇头，“桂儿的事儿捕风捉影，还不至于让我那么挂怀，可义庄那边儿，我还是惦记。”

她站起身，推开窗子往义庄那个方向看，虽然明知道看不见什么，但总觉着望上一望，便能安心一些。

金枝已经跟兰夫人去过几次义庄，她现在不怕，但也不比玉娘知道的那么清楚。但金枝好就好在嘴紧，只要兰夫人不说，她就不问。

“那儿的豆娘，是我的好友，也是我半个妹子。”兰夫人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说给金枝，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娘帮了我娘一辈子，现在，她又处处帮着我。”

“云儿将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这么帮麝儿。”

“当娘的，总盼着孩子比自己过得强。”

“若是麝儿命好，那云儿也可以少劳累些。”

“不然的话，怕是跟她娘一样，也是个操心的命。”

去追素蕊的玉枝早已经回来，她刚才见金枝在里间屋，便只在外间门外候着没往里走。等屋里没说话声儿了，她才探探头，又等着金枝冲自己招手才走进来，笑嘻嘻的给兰夫人学着素蕊的模样。

“素蕊先去了大小姐的院子，我眼瞧着瑞珠拉她进门，俩人叽咕了几句，就一起往三小姐那儿去了，想必是要去找豆蔻。”

“那香丸就一直在素蕊手里托着，瑞珠刚听素蕊说的时候，眼睛瞪得滚圆，嘴张的好塞个鸡蛋进去。”

兰夫人被她逗得发笑，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虽然还是不肯睡，但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她自己动手，把刚才金枝收起来的话本又找了出来，自己歪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啃鸭掌，困了就拿茶水提精神。

屋子里的雪中泛春漫出阵阵幽香，寒水石带来的凉意让这香气清新优雅，闻之忘俗。

金枝先打发玉枝去外间儿熏笼那儿睡觉，又泡了盏酽茶递到兰夫人手里，她自己拿出薄荷膏来，在两边太阳穴和额头各涂抹了一点儿，又狠狠心剜出一点来，抹到了人中处。

拿起竹编小笸箩，整理好绣线，金枝坐在脚踏上，绣了个颜色鲜亮的小肚兜。夫人不睡，她便陪着。长夜无聊，自己又不爱看话本，有这个时间不如给大小姐肚子里的小小姐做点儿能用的东西，好预备在月子里添换。

哄睡了云儿，豆娘睁开眼睛，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给云儿盖好被子，又摸出云儿胸前戴着的长留，连带布袋儿一起放在云儿鼻子前。

屋子里的油灯未熄，豆娘自己坐在油灯前，用身子挡住油灯的亮光，拿出针线来，打算给云儿做双新鞋子。

这孩子自从来到义庄后，吃的饱睡得早，平日里虽然不少干活儿，但都是力所能及的，远不像在家时那般苦劳苦做。因此个子长得快，脚也跟着长了起来。

她原本是裹足了的，到义庄后，豆娘便让她拆开裹脚布，每日烧了热水加上活血的药物给她泡脚，又多加揉按。云儿年纪小，虽然脚上筋骨已经变形，但好在恢复的也快。这些日子双脚足趾舒展，脚背平直，初看外观已经看不出当日曾经缠过脚了。

豆娘原本做给她的棉鞋便有些发紧，当娘的都不愿意委屈孩子，因此才半夜赶工，想着天亮前能做出来，好让云儿往附近村子跑的时候，能直接穿上。

屋外，野狗撕咬的声音渐渐停止。豆娘停下针线侧耳听了听，又走到门前，借着那小洞向外看。

她眼瞧见三只守在自己门前的狗已经换了，最开始是一黄两黑，现下是三只花的。

想必是这几只吃饱了肚皮，在头狗的命令下来换那三只去吃死人肉。

豆娘笑了笑，又坐回去继续做针线。她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这些狗便会离开。野狗凶狠，平时行动都听头狗的。但每逢饱餐一顿后，便会兴奋的狂叫撒欢。这时候头狗往往不加管束，因此有经验的人，一听见群狗嚎叫便知道又祸害了坟地或者偷了谁家的牲畜。

“倒是便宜了我们。”豆娘低声自语，明早只要让云儿穿上那撕破的衣裳，哭喊着去附近村子跑两圈就行，估摸那些人过来了还要说些闲话。什么自己和女儿命好被老天保佑，或者什么在义庄收拢死尸是善事所以躲过一劫。

不管怎样，这桩事都能安然过去。任凭谁，也别想在被野狗啃过的尸体里，发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