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云儿碎步走的极快，而且她穿了双黑鞋，在月光下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这丫头是飘着的。

这会儿她已经走到了前院，正准备进放棺材的那间屋子。

这屋，也有门槛。而且自古以来，凡是义庄里停棺材的屋子，门槛都是又高又宽。这是因为传说中僵尸不会弯曲膝盖，因此才把门槛做成这样，已防止死人尸变后跑出去伤人性命。

云儿抓了抓头发，决定用刚才的法子，跳进去。

但若是跳不好，恐怕会摔在地上。云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踝上绑着的白色缎带。她抓了抓耳朵，先在原地跳两下试了试，约莫高度差不多了，便提着口气猛地跳进了门。

站在棺材边的李疏听见身后又传来“砰砰”两声，这次他判断出了方位，就在门口。

李疏只觉着自己后背发凉浑身僵硬，他哆嗦着身子，强迫自己转过身去。

刚跳进门来的云儿冲他偏了偏头，漏出十分得意的笑容。

李疏听见一阵咯咯咯的声音，他惊恐的来回转头，但找不到声音的来源。随后他发现，这是自己上下牙齿磕碰的声儿。

抬起手，指着云儿，李疏哆嗦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在屋里，身边只有线香燃烧时候那点儿微弱的亮。云儿在门口，月光照在她身上，把她的穿着打扮照的十分清晰。

李疏觉着自己的眼睛已经不受控制了，他越是告诉自己不要看，就越是盯着云儿。

云儿再次冲他笑笑，又伸出食指树到唇边，噘着嘴，冲着李疏“嘘”了一声。

她两腿飞快的倒腾着，“飘飘忽忽”的绕过李疏，在排列整齐的棺材中左右穿行，直到选出一具心仪的，才用手支撑着棺材壁板，直接翻了进去。

那孩子，那孩子进棺材了！！！！！！

李疏心里在大吼，但嘴里一声都发不出来。他眼睁睁的看着云儿“飘”进来，又“跳”进了棺材。最要命的是，云儿进棺材后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然后顺手摸过棺材里放着的福寿枕给自己枕好，还抖开了寿被，把自己裹在了里面。

红衣裳，绿裤子，大白脸，眉心血红一点，走路用飘的，过门槛用跳的，睡棺材枕福寿枕盖寿被，脚下还带股子“白烟儿”。

李疏的脑子里此时全是各种鬼故事，而且不管是画皮的女鬼，还是心怀恨意的冤魂，她们的打扮，都能跟云儿这一身找到对应之处。

他又开始在心里默背《心经》，但脑子里全是鬼故事，一句完整的经文都想不起来了。

“藏好了么？”院子里，传来个幽幽的女声。

“好了。”云儿在棺材里捏着鼻子回答，她才不要被娘听出来自己在那儿藏着呢。

“你是自己躲着么？”那个女声突然挑高调门儿。

其实要是仔细听，能听出来这话里带着些笑意。奈何李疏这会儿就快吓尿裤子了，他什么都听不出来，但能听明白外面儿那个“女鬼”现在怕是要进来。

“不是。”云儿是个老实孩子，娘问什么就说什么，屋子里现在不是只有自己，所以她回了个不是。

李疏猛地打了个寒战，他四处搜寻可以躲避的地方，还没等找到，就听见有人在叩门。

豆娘伸手叩响门板，先是一声，然后是三声，五声，七声。

云儿捂着嘴“咯咯咯”的笑，娘来找自己了，自己可得躲好。

李疏急中生智，他也找了个空棺材，不管不顾的窜了进去，还学着刚才云儿的样子，用棺材里的寿被盖好了自己。

豆娘慢慢走进来，她脸上挂着个冷笑，这义庄里的一桌一椅她都清楚，自然早就猜到了李疏会躲在什么地方。

只是她还不想马上抓到李疏，猫捉老鼠还要戏耍一番方才下肚，她所做的种种只为了吓走这个人。当然了，要是这人胆子小直接吓死，那她也不介意多做件善事，反正夜半三更翻墙而来，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这么喜欢义庄，要是真死在这儿，那就直接帮他收拾尸骨，让他入土为安。或许，还可以像云儿上次说的那样，顺势取几块儿骨头做香。反正筝儿的长女已经怀孕，这不负也该早早准备了。

“藏好了。”豆娘幽幽的说，“若是让我找到，我就剥了你的皮。”

“娘上次不是这么说的。”云儿皱起眉头想，上次明明说的是找到了就不许吃糖。不过剥皮也没所谓，反正娘也不会对自己动手。

李疏在寿被下瑟瑟发抖，他就知道！女鬼都是要剥人皮的！

云儿到底还是个孩子，跟娘玩儿游戏玩儿的开心，加上她心里有数，娘今日是想好好吓唬一下这个翻墙进家的男人，因此她在豆娘进来之前又从棺材里翻了出来，蹲到了李作尘躺着的那个棺材边儿上。

豆娘进来后，先假装自己找不到，在其它几个棺材哪儿绕了绕，然后，就直接奔着云儿最初藏身的棺材走了过去。

云儿站起身，冲着豆娘的背影吐舌头，做鬼脸。

豆娘笑着摇了摇头，猛地转过身。云儿赶忙又蹲了回去，还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哎。”豆娘故意叹了口气，她摸出一个火折子来，点燃烛台端在手里。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向了李疏藏身的棺材。

自知已被娘发现的云儿站起来，撅起了嘴巴。

“找到你了。”豆娘隔着棺材，对着云儿笑，“好了，不玩儿了，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云儿偏头想了想，上次娘教自己玩儿这个游戏的时候说过，若是娘问自己想吃什么了，要说……

“娘，我想吃热乎乎的新鲜肉。”

“好。”豆娘冷下脸，伸手猛地掀开了李疏身上的寿被。

原本在棺材里团成一团的李疏“嗷~”的一声窜了出来，这会儿不是刚才，他跟豆娘、云儿的距离不过咫尺。他不但仔仔细细看清了这两个人的装扮，还瞧见了云儿眉心处并不是个红点儿，而是个正在流血的“血洞”，而豆娘嘴角染着献血，正呲牙笑着看他。

“啊~~~~~~！”李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窜出棺材，又怎么抛跑出了屋子。他一路狂奔到自己跳进来的位置，两手交替拽着绳子，飞快的上了墙。

再然后，他就从墙头上直接跳了下去。

“哎呀。”云儿站在院子里看着李疏消失在墙头上，又听见了墙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学着娘平日的样子，摇了摇头。

“一定很疼。”

豆娘拉着女儿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墙上留下的抓钩和绳索。

现在不用云儿，她也能听出来刚才那人正在玩儿命的往山下跑。

“回去睡吧。”豆娘扯着云儿的手往回走，她相信经过这一次，义庄也好，兰家也罢，都能再得一阵子消停。

李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反正等他找回理智的时候，梅城县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刚才一路狂奔，没觉着疲累。现在停下来，李疏觉着自己两腿发软，再难支撑，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大口粗喘着，好一会儿了，才算调匀呼吸，让自己冷静了些许。

“这事儿不对。”李疏不是傻子，刚才被吓是因为事出突然，和自己脑子里联想的可怕故事过多，现在冷静下来，他再细细回想方才的事儿，便发觉事情有异。

“她们是故意吓唬我的。”李疏眯起了眼睛，越是这样，便越能证明义庄里有鬼，只是这鬼不是真鬼，乃是人心。

盘腿坐在地上，李疏闭上眼睛，慢慢梳理今日只是。他现在回忆起来，自己自进入义庄后，除了寻常线香的味儿以外，再没闻见什么其它的味道。香的臭的都没有，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或者不负，或者尸臭，总得有一样儿吧。”李疏嘴里叨咕着。他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义庄大概的房舍地形，然后皱起了眉头。

前院儿那间屋子是放棺材放死人的，自己明着暗着进去探了两次，暂时未发现问题。后院儿……，他抿了抿嘴唇，今日绕着义庄转圈时候他发现，义庄是正方形的，前院儿后院的尺寸一样。如果说前面宽大是为了多装棺材，那后院应该只是那娘俩日常居住的地方，要那么大地儿做什么？

“还有块儿菜地。”李疏抓了抓头发，虽然现在天气寒冷，菜地尚未耕种，但从刨好的垄沟和搭好的竹架能看出来，这地平日里一直有人收拾。

“这义庄，是兰家捐助的。里面只有娘俩儿，跟兰家的情形有些相近。兰家擅长制香，义庄里放了那么多死尸，却半点儿尸臭味儿都没有。而且看着方位，距离兰家的祖坟，也很近。”李疏眉头越拧越紧，这义庄现在在他心里的疑点，越来越多。

兰桂身上没有不负的味儿，兰夫人，兰麝身上也没有。

自己这次去香铺的时候，兰夫人用了不负，但她说是别人给的。

肃亲王手上那块儿不负的来源，至今也不肯跟自己说实情。

兰老爷的尸身上满是不负香的味儿，祖父又说这香不是熏寿衣，而是兰老爷生前就在用的。那自己的推断应该没错，不负很可能就是义庄人拿给兰夫人用的，为的是提前消除死人身上的异味儿，但若是如此，兰夫人又怎么会在招待自己的时候，用了这个？

李疏捧着头坐在地上仔细琢磨，他总觉着有什么关窍未曾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