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李作尘今日不必去铺子，直接坐车去客栈，应酬那位替娘娘跑腿的“贵客。”他生平未见过什么达官显贵，虽然前些日子在兰家铺子里也曾应酬过一些官眷，但对比这位的身份，显然就有些不够看了。加上他又有些想法，因此一路坐在车上心突突乱跳，光是车帘就掀开了十几次，每次都要问问还有多久才到。

这车原来是兰麝出门坐的，后来李作尘开始去铺子了，就跟兰麝坐一辆车，现在兰麝怀孕不出门，车便成了李作尘专用。只是那车夫对于李作尘的态度远不如对兰麝那般耐心细致，前几次问还都恭敬回答，后面只粗手粗气的说一声“没到。”，把李作尘气的不轻，但又愿意失了身份去跟下人拌嘴。

好容易等到了地方，李作尘不用人接，自己从车上跳下来。他站在车边先打量了一下这家客栈，见门口已经停了三辆马车，套车的下人看着既利索又干练，走起路来噔噔作响，便在心里感叹天子脚下的京城果然与梅城县这种小地方不同。娘娘身边下人的下人，也比兰家和李府的下人好些。

“请问。”李作尘冲着一个打扮富贵，正在看人套车的中年人拱了拱手，“我是，是兰家的，掌柜，知道今日你家主子要启程，特来送别。”

他这番话说的结结巴巴，那中年人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后颇不耐烦的指了指楼上，说自家主子在楼上呢，让他直接上去找小厮通传就行。

李作尘面带羞色，他刚才开口时才发现自己身份尴尬，怕人看不起，所以才半路转了话，说自己是掌柜。现在人家给他指了路，他转身要走，但才走出半步又转身回来，从钱袋里摸出块儿碎银子掷了过去，给人赏钱。

那人当着他的面儿接了，也行礼道谢。只是在他离开后，十分轻蔑的把银子扔给客栈的伙计，自己抱着肩膀，继续看着人套车。

李作尘才走进客栈，楼上就有个小厮满脸带笑的飞跑下来。

“是兰公子吧？我家爷刚才就听见了，特意让我下来迎您。爷在楼上候着，公子请跟我来。”

那小厮殷勤的在前面引路，李作尘开始心情还挺好，但他随后想起刚才人家对自己的称呼，心里有有些憋闷。

二楼天字一号房，房门大开。屋子里烧着炭盆，因此也不冷。一张八仙圆桌摆在当中，上面摆着十几样儿茶点，有个身穿皂色长袍的男人，正端着杯子坐在桌边饮茶。

“李公子请。”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从头到脚的打量着李作尘，随后莞尔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刚泡好的经进龙麝香茶，李公子来尝尝，比你家铺子的，如何？”

李作尘被那一声‘李公子’唤的心里舒坦，他赶忙鞠躬作揖，先谢过后，才谨慎小心的坐下来。

茶盏才端起来害没往嘴边送，李作尘瞪就大了眼睛。刚进门的时候，他只瞄了一眼，便觉着人家手里的茶杯是好东西，但并未细看。现下自己手里的这个清如水、薄如纸，触手温润如玉，乃是难得的贡品钧瓷。

“喝茶。”那人笑了笑，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鄙夷。

“好茶，比我们铺子的好。”李作尘品了一口便放下茶盏，只是手不舍得离开，还在上面来回抚摸。

“兰家的香，世上第一。”那人笑了笑，“李公子谬赞了。”

“哪里哪里，确实比我们的好。”李作尘终于收回手，他其实并没品出那茶的味道，只是觉着人家身份高贵，用的茶具也是价值万金的名贵之物，那茶也一定比兰家的好。

那人也不在意，先跟李作尘闲聊了几句梅城县的风土人情，然后又聊了些读书学问。跟上次在兰家铺子聊得差不多，只是更深了些。

李作尘打点精神一一应对，他觉着对面人的才学很高，而且见识广博，不像自己只是死读书，知道的也只是书中典故，不如人家能旁征博引许多实例。他渐渐有些应对不上，几次都趁着对方喝茶之时偷偷用袖子蹭汗，好在对方很是体谅，发现他应对不了的时候，便会换个话题重新来过。

“刚来这儿的时候，听街上人闲谈，说起李公子风姿翩翩才高八斗，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上次只恨聊得不畅快，今日倒是过了瘾。”聊了足有大半个时辰，那人看着李作尘拱了拱手，“恕我直言，李公子这样的人物，现经商做买卖，有些可惜了。若是能继续读书考取功名，他日必有锦绣前程。”

“我，”李作尘无奈的笑了笑，他当日何尝不是这么打算的，只是造化弄人，为了生计，也没法子。

“不过世事变化，有时候往往身不由己。”那人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怜惜的意味。他似乎是怕李作尘听了难受，又赶忙挂上笑脸，出言安慰。

“我在京中虽然有个小小的官职做，但平日里也要应酬娘娘。不瞒你说，女人啊，别管多么尊贵，也总是有些……”那人冲李作尘笑了笑，李作尘了然的点了点头。

“好在我想得开，虽然现在是为了娘娘办事，但这不过是成大事前的小小磨练。不过是借着娘娘的嘴在圣上耳朵边混个熟名，他日找到机会，便可扬眉吐气，再不用受女人的制约了。”

李作尘听着这些话，只觉着句句都与自己对得上。他何尝不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没有人家这么好的机会能服侍宫里的娘娘。

“看年纪，我比李公子大，叫你声贤弟，也不算托大。”那人笑了笑，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名帖，推到了李作尘面前，“我看着贤弟可惜，有心提携，只是不知道贤弟会不会怪我多事。”

李作尘大喜过望，他起身对着人拱手作揖，又珍重仔细的收好了那张名帖。

他本想说几句客气话，但被人抬手阻止了。

“事还未办，贤弟无需多礼。”那人站起身关上房门，转回来冲李作尘拱了拱手，“我还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李作尘此时觉着眼前人便是日后自己峥嵘显贵的靠山，平步青云的阶梯，自然对人家言听计从。

“我主子，就是这次要沉光香的那位娘娘，是皇上的枕边人。她说一句，比那些文武大臣说一百句都有用，只要逢迎好了她，贤弟日后的功名利禄，便唾手可得。只是，贤弟目前身份尴尬，在兰家怕也不是事事能做主的。而且女子生性多疑，因此我不得不多嘱咐几句。我与贤弟今日一见如故，日后也自然会常有书信来往，事情未成之前，希望贤弟不要张扬才好。”

“放心，我省的。”李作尘也不想把今日之事告诉兰家人。他怕兰麝托他的后腿，也怕兰老夫人和兰夫人回阻挡他的前程。在他看来，兰家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放着能做皇商的机会都不要，只缩在这梅城县里开铺子，那必然不会理解他的抱负。

“好。”那人拍了拍李作尘的肩膀，“我回京后，定然在娘娘面前替你多多美言。若是娘娘那边儿有什么喜欢或者需要的香，我会命人送信给你，你准备好让人带回去。想来不过半年一载，你就是娘娘心中的红人了。”

李作尘一躬到底，没看见那人脸上飞速闪过的得意。

李作尘本想送人走，但那人说小厮们还有东西没收拾好，请李作尘先回去，不必在自己这儿耽搁时间。

“听说弟媳身怀有孕，女人这个时候会敏感些，贤弟多回去陪陪。眼下对于贤弟来说，弟媳和兰家那些女人比娘娘要紧，莫要因为我，让你为难。”那人的话明着是向着李作尘，实际上句句都在挑唆。

李作尘点头告辞而去，那人说了声不送，便坐回桌边，继续喝茶。

过了一会儿，刚才迎李作尘上来的小厮走进来，附在那人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李疏，果然算的准。”那人勾着单边嘴角笑了笑，“就按照他说的来吧，我晾他也不敢骗我。”

“是。”

“就这家客栈。”朱璃扯着兰桂的袖子，“你看门口那车，应该就是要回京的。李疏没骗咱们。”

“只是这件事没骗。”兰桂撇了撇嘴，“你别忘了，还有我姐成婚那日的事儿呢。”

“你不是还没给你娘你姐看画像么？或许，或许不是。”朱璃摸了摸鼻尖，她当然不希望李疏这个朋友是有心来害她们的，因此见李疏在这件事儿上没撒谎，便觉着前面重重疑点，也都可能是误会。

兰桂扯着她往前走，是不是的等打听完了再说。

“这位官人。”朱璃娇滴滴的靠在车上，“我脚疼走不了了，先借你们的车靠靠，成不成？”

“小娘子。”车夫急的抓耳挠腮，“我倒是无妨，可我家主子马上要启程，您还是去店里坐吧。”

“小气。”朱璃不肯挪动，“我只靠一会儿，不信你家主子就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

车夫急的吃不住，他不好去拉朱璃，又怕主子下来责骂，因此在原地转了两圈，一跺脚叫来了刚才那个小厮。

“姑娘。”那小厮笑吟吟的抱拳拱手，“实在是我家主子着急赶路，不如我扶着姑娘先去店里坐，再给姑娘要壶好茶，姑娘喝茶歇歇脚，如何？”

“我又不是讨你们茶水来的。”朱璃也笑了笑，“不过是歇歇脚，你们不方便，也就罢了。”

那小厮上前去扶朱璃，朱璃倒是没推脱，她还打算借机会套套话呢。

刚才跟李作尘谈天的男人从楼上走下来，他看着小厮和朱璃眉头微皱，面上十分不快。

“爷。”小厮赶忙松开朱璃的手，“这位姑娘刚才走不动，靠着咱们车休息，小的扶她进来坐，爷放心，不会误了时辰。”

男人点了点头，快步走出去，直奔马车。

小厮赶忙转身过去伺候，朱璃见正主来了，也急忙忙走过去想打听李疏的事儿。

“派人去找李公子么？”男人边上车边问。

“李公子回去的时候说他在胭脂苑，小的们，没去。”小厮红了红脸，“爷，据小的看，您也别费力，李公子想通了，自己会回家的。”

“这个李疏。”男人摇头，“等我回京定要告诉他祖父。”

瞎猫碰上死老鼠。

朱璃站在原地抿着嘴笑，不用她费力打听，这不都清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