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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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班固自官府抄完文书刚返回家中,便接到冯大人的家仆送来的帖子,帖子只说请他去府上小叙,班固刚好想起最近有一本典籍里有些语句理解与作者不甚相同,一并拿去向冯大人讨教一下罢。

于是班固让冯家家仆稍等片刻,自己进屋拿了那本典籍就出门,随家仆赴冯府了。

班固随家厮过了几个廊厅,又过了翠心湖与珊揽湖,迂回了几个蜿蜒的走廊才到了冯府的内厅。班固有点诧异,前几次入冯府,并没有这么隐秘,几乎快走到冯府的最深处了,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正想着,眼前出现“邀月堂”三个字的牌匾,挂在雅致的门楣之上。班固这才左右看看,觉知此处环境清幽,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花香味。不远处还有个比起前几个经过的湖要小的湖。

家厮止步,“班公子请”,家厮说罢,便行礼退下。班固微微点了一下头,随手整理一下衣冠,却听屋内传来两人的说话声,班固知其中一人必是冯彰,只是另一人的声音却听起来颇为陌生且又略感熟悉,班固正了正身,便进门去。

这边,冯彰听到门厅处有动静,便知是班固已然受邀前来。于是站起身往外厅堂前来迎接班固。

班固见到冯彰,立刻行礼,“大人,孟坚来迟了,还请大人赎罪。”

冯彰笑着捋了捋胡须,“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说罢便扶起了班固。“今日老夫邀孟坚前来,要给孟坚介绍一位故人相识。”

故人?班固心里开始打鼓,自己来这洛阳城并没有多久,因为父亲的身体不好,自己也是一直在帮着弟弟班超为官府抄书,赚得一些银两贴补家用,可不曾与洛阳城里的什么人有什么交往呀。心里这么想着,冯彰却早已笑着引着班固向内室走去。

“王大人,这便是孟坚了。”冯彰笑着,对坐在几案边的人言语道。

班固顺着冯彰的话语看去,却见一位年纪略比自己长些的翩翩少年,正盯着自己笑呢。

班固看着他,觉得似曾相识,脑海中一转,便出来了这个名字。“你”,班固顿了顿,重新肯定地说,“你可是拜父亲为师的王充?”

只听少年哈哈大笑,起身向班固走来,在班固面前站定,笑着点点头。“你真是王充!”班固笑着回应。

王充拍了拍班固的肩膀,“上回见你时是六年前,现在已然成了太学里大家相互传颂的神人了!”

班固笑着,开始回应,“我哪里有成神人呢,只不过都是太学里大家一起的胡言乱语,你可不必当真。”

王充笑着转而看向冯彰,“冯大人,我可不跟你吹嘘,我因比他年长五岁,六年前,我大约似他这般年纪时,便在师父家见到了他了,那时候孟坚的才气便已开始显露,我就知道他自后肯定也似我师父一般,定是个博古通今的奇才。现如今在太学里,哪个不称赞他,即便是太学的师傅,都对他是满口赞誉。”

说罢,看着班固继续说,“看着以后的形势,你是要扶摇直上了。”班固谦谨地摇摇头,“王兄这是说到哪里去,要我看,还是冯大人与王兄的文采才算得上是极佳。”

王充看着冯彰,点点头,“孟坚兄弟这话倒是实情,现在这朝堂之上,哪个不对冯大人称颂有佳。想来更是我王充的福气,能结识到冯大人还有孟坚兄弟,这才是让我见了大世面。”

冯彰哈哈大笑,“老夫已经年迈,已经是个老匹夫了,这大汉朝的将来,还是要靠你们这样一批年轻人。不过现在看来,老夫认为我大汉朝将来的社稷必将蒸蒸日上,因为我大汉朝有这样一批英才!”语毕,冯彰郑重的点了点头,赞许地看着两位年轻人。

“老爷,茶点已备好。”门外传来福安的声音。“我命人做了些江南有名的糕点、小吃,配上上好的碧螺春,今日就与你们一品古今儒家经典,两位年轻人,可认为是否尚好?”

听到冯彰这番话,班固心里早就乐开了,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摆上一品上好的茶,品茗读书,可谓是生活中一大乐事了,今日又有冯大人与王兄一起与自己讨论儒家经典,各抒己见,针砭时弊,岂不快哉!

班固早已等不及,忙道,“冯大人这样的安排简直深得我意!”语罢,冯彰便引着王充、班固二人向自己的书房走去。

梨花苑里,冯漓来回翻看着从父亲那里拿回的那两卷班固抄写的书籍。

一旁的问缕有些不耐烦地问,“我说小姐,这两卷书你都看了不下于几十遍了吧。你还没看够呢?问缕陪着小姐读,都快把这书上的内容背下来了……”

听到这话,冯漓抬头看着问缕,问缕咽了咽口水,把还想说的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冯漓却没有多说,深呼一口气,反问问缕,“我真的有看这么多遍吗?”

问缕认真得点了点头,但是看到冯漓的眼神,又赶紧摇了摇头。冯漓看到问缕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你看你,我又不会吃了你。”问缕被她这么一逗,也乐了,顿时房中传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梨花苑里……

“咳咳”,两声咳嗽声,让两个姑娘的笑声霎时停了下来,俩人都望向了门外,原来是福安来了。

问缕见到福安,立刻收起笑容,规规矩矩站好,冯漓却笑着跑到福安身边,撒娇道,“安叔来了!”

福安慈祥地看了冯漓一眼,又立刻转向站在几案边的问缕,“越来越没规矩……”

“哎呀,安叔!”冯漓撒着娇挽起了福安的胳膊,“安叔,问缕陪着我,我可开心了,你就不要说她了好不好?”

福安看着此时俏皮的冯漓,无奈的叹了口气,“哎,行,行,小姐说什么都行。”“恩,就知道安叔最疼我了!”冯漓转头看着问缕,问缕也眯起了眼睛,甜甜地笑着。

“还不去给小姐备点水果茶点?”福安嗔怪了问缕一句,问缕笑着回应,“诺,奴婢这就去准备啦!”说完就一路小跑着出了门。

冯漓拉着福安,让福安坐下,福安慈爱地看了看冯漓,便坐在了几案旁。

“安叔,父亲今日可有什么重要客人?”

“倒也不是重要的客人,就是老爷的爱好,小姐不是不知道,一提起论道讲学,老爷是乐不思蜀呢。今日,老爷约见了王充大人与班固班公子,这不这会儿正在书房引经论典,三个人讨论地可是热火朝天哪!”

听到班固的名字,冯漓顿时来了精神,“班固?他今日也来了?”

福安点点头,转而又看向冯漓,“怎么,小姐也对这位班公子如此感兴趣?”冯漓听到此话,脸就红了大片去。

“哎呀,安叔!我哪里有,我就是从父亲那里拿了两卷他抄写的书籍,我是看着此人的文采好,就随口问问嘛……”

福安见状,“哦,哦。原来这样啊!”就笑了笑,不过看到冯漓红着的脸,福安心下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嘴角一弯,挂起了一抹微笑。

父亲只是要提起商讨儒学经典、品诗论道,那就顾不得外界任何。冯漓安静得站在窗旁,眼睛去一直盯着放在几案上的那两卷书籍发呆。问缕跟阮心几个伶俐的丫头被安叔安排到厨房指挥厨房的下人们为客人准备晚膳去了,安叔也急急忙忙地走了,不知道忙什么去了。此刻的冯漓只觉得无聊至极,一心想着能寻到什么乐子呢。转了转脑袋,看到放在一边的古琴,心想,哎,这会儿不抚琴还能干吗呢。于是走上前取下古琴,放在几案上,开始抚起琴来。

这一晃,不知多少个时辰过去了。晚间时分,福安备好了晚膳送进清心苑,却放在几案上一动未动,这确是为何?原来是冯彰与王充因为论道中的一点观念不和,两人已争执许久,哪还有空用膳呢?!

班固在一旁,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本还有自己的意见的,只怕说出来三个人都要乱作一团了,班固看着这二人争的面红耳赤,笑着摇摇头,看看王充,平时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此时却不依不挠地跟冯大人一直叫板,再看看平日里沉着冷静的冯彰,此时也变成了孩子一般,非要跟王充一较高低。这俩人啊,倒真是对诗书、经典、礼义着了魔了。班固看着这二人,劝也不是,这不劝,在这也是在尴尬,算了,让他们二人去争吧,刚好这会子偷了闲,赶紧出去透透气,也寻着点清净去。于是,起身出门。

班固出了冯彰的清心苑,此时已然入夜,一轮皓月当空,将这本就清净的苑子映衬得更加静默,只有永远不知道疲累的蟋蟀此时依旧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倒显得月夜更加静谧。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不远处的湖面在月光下泛着点点荧光,如无数个萤火虫一般,一闪一闪,却让人总也抓不住,摸不着。

一袭清风拂过,湖面有了丝丝涟漪,那些涟漪合着月光向外泛着泛着。圆圆的月亮衬着湖水,水面的波纹时不时就将圆月给滑碎了,却又舍不得让它碎了,只将它弯弯曲曲、一纹一纹的回荡着,映在眼里,倒也颇有一番风景。

忽的,隐隐约约传来的古琴声,让班固蹙着眉,仔细倾听。琴声清雅素洁而又静谧悠远,清丽亦不失委婉。同时指法流畅,琴音自然。

只是班固皱了皱眉,这曲中怎么暗暗含着一丝忧愁,像是抚琴的人有着些许伤感,又带着一缕抑郁之情。他不知道这琴是谁在抚,亦不知这抚琴之人的心境,只知这琴曲配上这样静默的夜晚,倒更平添了几分落寞与孤寂。

抚琴之人的琴艺如此高超,让班固很是钦佩。要不是因为在冯府,并且自己的陶塤没有带在身边,他倒是真想拿出陶塤与抚琴之人合奏一曲,才不枉今日的月夜。

再说正在抚琴的冯漓,为何要抚这首清雅脱俗的琴曲《幽兰》,只因她看着几案上那两卷书籍,再想到那日与班固一起遇见的耿异,为他们的爱情而唏嘘不已,为那个从未谋过面、薄命的红颜感慨,也为执着追求爱情的耿异而折服,继而想到自己,想到逝去的奶娘,奶娘总是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我的漓儿啊,将来能够找个幸福的人家,过着简单、朴素的平凡生活。可是乳母说的那个能给自己幸福的人,却什么时候能走进自己的心里呢?

想着这些,冯漓心情也就渐渐低沉了下来,抚起了《空谷幽兰》的琴曲,借以抒发一下自己心底的伤感。抚着抚着,自己也被这琴曲所触动,不觉间,眼泪落在了琴弦上,合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凄凄凉凉。

一滴滴眼泪落下,再伴着琴弦的振动晶莹地弹出去,竟似一粒粒珍珠般,滑破了夜的静寂,也撒落了那一缕缕的忧愁。哽咽着的琴音,仿佛将整个世界撕碎,裸露着的,是感伤,也是无奈的现实。

“小姐,小姐,我回来啦!”问缕一边叫着一边推门而进,冯漓赶紧停了抚琴的手,将脸上的泪珠拭去。

当问缕进了内室时,并未察觉有任何不妥。

“你个疯丫头,怎么又大呼小叫的?”冯漓笑着问道。

“哎呀,小姐,今日为了准备晚膳,我都快累死了。一直忙个不停呢,刚才忙完,一下午不见小姐了,问缕可想你了呢!”说着,还冲着冯漓做了个鬼脸,

冯漓笑着,“小丫头,你现在的嘴呀,天天都是抹了蜜的。”

“我哪有呀,我说的都是真话呢!”问缕隔着窗看了看天色,“小姐,现在老爷还在书房呢,怕是今日不能见了呢,奴婢就服侍小姐洗漱,歇息吧!”

冯漓也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点了点头。

“那小姐稍等片刻,问缕去给小姐备热水。”

冯漓就这样立在窗旁,看着清冷的月色,突然想到,嫦娥还在月亮上,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孤单?此刻,她是不是天天抱着那只玉兔也在张望着地上在寻找着那个曾经爱她,她也爱着的后羿?月宫里是不是很寒冷?冷得让人无法呼吸?

琴声戛然而止,班固很奇怪,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抚琴之人突然断了琴音?班固猛然回头,想寻着这琴音去找抚琴之人。哪知刚一转身,就碰到出门的王充与冯彰。

“孟坚兄弟可让我好找,原来在这偷懒!”王充大笑着走上前。

“今日真是畅快!王贤侄真正是博学之人,让老夫佩服啊!”冯彰夸赞着王充。

“冯大人谬赞了,如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冯大人海涵!”王充笑着向冯彰施了礼。

“哎,老夫可不生气,能与你们这样的青年才俊一起评古论今,是老夫心下最欣慰的事。要是有些言语有些犀利,还请贤侄不要怪这个老匹夫就是了。哈哈哈……”

说罢,冯彰哈哈大笑起来,王充的嘴角上扬微笑着。

“冯大人,今日天色已太晚,我跟王兄就告辞了。改日冯大人有空闲之时,再上府向冯大人请教。”

班固拉着王充,向冯彰辞别。冯彰看了看挂在天空的皓月,“今日实在是太晚了,二位贤侄改日有空一定要上府,老夫随时欢迎二位!”

冯彰转过身,对跟在身边的福安说道:“福安,安排两个得力之人送二位贤侄出府。”

“诺,老爷。二位大人,请随老奴这边请。”班固与王充再次向冯彰以礼辞别,便随福安前去。

冯彰盯着王充、班固的身影,满意地点头微笑。

回到书房,冯彰才想起,今天一天没有见到冯漓了,这会天色也晚了,想着漓儿怕是已经歇着了吧。虽然想着女儿可能已经歇息了,但是做父亲的,总还是想看看女儿的。想到这,冯彰起身,向梨花苑走去。

冯漓洗漱好,却没有入睡。打发问缕下去歇息,自己却怎么也不能入睡。点着灯,还来回翻看着那两卷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遍、将内容全部都能熟练背出来的书籍。

不知什么时候,这已然成了冯漓一个习惯,总是喜欢在睡前再看一遍这书简,才能安然睡去。今晚当然也不例外。只是眼睛盯在书卷上,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事情。他会认出我吗?如果我一身女儿身的打扮,他还会认得我吗?想起那晚,在月光下一起看流星,想起当时若有所思的班固,冯漓的心一刻都不能静止。

“漓儿,歇着了吗?”四周一片安静,父亲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父亲吗?女儿还未歇息呢!”冯漓急忙从沉思中回过神,回答道。

冯彰推开门,冯漓也上前去迎接父亲。看到女儿安好,冯彰内心很是欣慰。“本想这么晚,我的漓儿已经休息了。父亲就想过来看看你。”冯彰爱怜地看着女儿说。

“今日不怎么困呢。”冯漓也俏皮地笑着回应。“父亲,女儿好久没跟您聊天了呢,刚好陪女儿好好说说话。”拉着父亲在几案旁坐下。

“这几日,为父也来不及看望你,现在看到你一切都好,为父也就放心了。”冯彰轻叹一口气,心下觉得自己还是委屈了女儿。

冯漓在烛光下看着父亲微微笑着,黄色的烛光照着父女俩,一时间,画面定格,父亲的慈祥与女儿的撒娇相互映衬,让整个屋子充满了温馨之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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