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苦笑:“故土难离,既生为花,便只能扎根此地。”
十围三丈的耐冬,怎么能移走?
关芙的确是没办法,他问了养花的道士,也问了狐狸们,只能承认,绛雪离开了这里就是个死。
但绛雪看到关芙的关怀,却微微展颜:“恩人不必多想,绛雪虽为花类,却有气节。”
耐东本身就是在雪中盛放的花。她有她的傲慢。
关芙一听就知道,这位看来是性子刚烈有气性的。
这其实更不好,在关芙这个人看来,能活就活,方是上策,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思路,关芙也有自己的事,只能祝绛雪安好。
“若有难处,遣道士送信给我。”
绛雪只是微笑。
半个月后,黄生在家里躲了一阵子,发现葛生没追上来,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心中又转起了花花肠子。
山下虽有妻室,不过只是洒扫煮饭的庸俗妇人,怎么比得上崂山仙姝?黄生开始晚上睡不着觉,昼夜思念香玉的温软馥郁,柔媚多情。终于他按捺不住,重新回到了崂山下清宫。
他一来,香玉就现身出来,与他相会,绛雪管不得,只当自己看不见。
但得陇望蜀,黄生终究还是肖想绛雪。
这天夜里,他抱着香玉:“绛雪何不出来一见?”
香玉眼神闪了闪,脸上露出柔和的笑:“绛姐性子冷……”
趁着夜色,黄生却觉得难以克制。他眼中闪过一丝邪意,披衣穿鞋,抛下香玉,来到了下清宫的耐冬树下。
“绛雪?”他叫道。
没有任何回应。
黄生抱着树,摩挲缠绵,百般哀求。绛雪却如同真正的草木,并不为所动。
香玉在屋里,透过窗户看着,脸上没有表情。
黄生性子起了,看绛雪一直不现身,他就转身回了屋子。
取艾叶点燃,就要烫在耐冬树上。
香玉伸出手:“郎君……”
黄生并不听。他来到耐冬树下,作势要烫,香玉跟在他身后:“郎君不可……”
绛雪一下子现了身,她身着红衣,神情冷冽:“你要做什么?”
黄生脸上还笑:“下次我叫你,你直接出来便是了。”
香玉沉默不语。
却见绛雪突然一甩袖子,袖中一枝枝干露出,一下子抽在了黄生的脸上。
香玉惊呼了一声。
黄生往后退了两步,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他看着那从绝色美人衣袖中伸出的枝叶,好像如梦初醒似的,终于明白了妖精是什么样的东西。
妖精不是温香软玉,不是柔媚多情,妖精是非人。
妖精是不可预测的恐怖。
他本身胆子就不大,只是色、欲壮胆,此时看到绛雪半人半树的模样,不出所料地心生怖意,后退两步。
他可以跟美人共枕,却不能
“妖!妖孽!”
他喃喃道。
香玉顿了一下。
绛雪却早已深恨他。
她本身想要为了自身的修为忍上一忍,但黄生的所作所为,让她忍无可忍。植物修行不易,上面就是上清宫的道士,要是让这黄生告上一状,不,不用那么麻烦,就算黄生直接点一把火,用铲子把她挖出来,她就能翌日横死。
但她现在,做好了明日就死的准备。
也不能叫这小人得逞。
绛雪朝着黄生走了两步,黄生连连后退。
“你这、你这妖孽!”
绛雪露出了微笑。
他怕了。他明明不敢面对妖物,却一直肖想她作为女人的形体!
绛雪想让他知道什么是怕。
眼看黄生一步步后退,绛雪步步紧跟,离他越来越近。
黄生终于受不住这半人的妖异人形的靠近,他扭头便跑,再一次跑出了上清宫。
这一次,绛雪追了上去。
看到绛雪紧追不舍,黄生这次是真的慌了。
那棵树要对他做什么!
不是那肖想美人玉貌的时候了。
他一边跑,绛雪一边追,不知不觉,一人一妖,来到了悬崖边。
要是黄生还能冷静思考,他或许还能记得,这是他曾经推了葛生一把的悬崖。
香雪身姿飘逸,飘然若仙,一直跟在绛雪身后,看着黄生哭爹喊娘,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直到黄生被绛雪逼到了悬崖边,她慢慢地靠了过去。
黄生看看这个半妖化状的绛雪,又看看这边还是人形的香玉,想伸手向香玉求她救命,却又立刻想了起来,这位也是个花变的东西。
不是人,不是人!
他曾经因为花妖不是人、可以自由亵玩的那些暗喜的心思,现在都成了能吞噬他的噩梦。
绛雪越靠越近,黄生往后急退,不停往后退,往后退,然后
坠入了山崖。
他不停坠落,看着绛雪越来越远,站在山崖上冷冷的看着他,心中一片恐惧,脸上鼻涕眼泪都糊满了。
但泪眼朦胧中,看到一抹雪白,离他越来越近。
香玉!香玉来救他了!
但香玉没能救他。
她抱住了黄生,在他耳边低声说:“黄生,我与你共死。”
黄生坠落崖底死去了。
而牡丹情痴,情断难活。
三日后,老道士前来浇水,唏嘘道:“黄生失足摔死了,唉,这后生去那地方做什么?牡丹叶子怎么这么脆?”
他用手一捻,树叶碎成了粉末。
没人回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响。
崂山下清宫,重新变得清净了。
白牡丹憔悴而死,只有耐冬,四季常绿,仍在原地。
关芙辞别绛雪,已经下了山,回到尘世间,他觉得气温都升高了两度。
人间熙熙攘攘,争名逐利,污浊却也热闹,有种别于山中冷清的温暖。
关芙重新吸了一口带着尘土味道的空气。
信德和齐氏相伴身旁。
信德下山不久,就重新变得鲜活坦然了,他秉性如此,难以沉郁,爱热闹,爱交朋友,爱英雄豪杰,关芙被他带着,一路上感觉到葛生的心情好了很多。
等到回乡路程过半,途经利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匹坡脚的骡子。
那骡子瘦骨嶙峋,遍体鳞伤,被主人家看着,正在地里耕田。
它一看见关芙,就昂昂大叫,连连仰头,好像有话要说似的。
关芙觉得古怪,但这世界本身就是古怪的世界,因此没有吭声。
倒是齐氏盯着那骡子,眼珠都不转一下,有些像终于露出了掠食者面目的猛兽。
“小心点,别惊着过路人!”主人抽了那骡子一鞭子。
骡子就不敢再吭声,老老实实继续耕地。他不断回头看关芙一行人,就被主人抽了好几鞭子。
齐氏见此,轻轻笑了一声,格外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