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景老爹居然主动邀请她去老宅吃饭,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难不成,是见她最近摊子生意火爆,也想分些钱钞?可……景老娘前些日子来央她做鱼汤那回,不是已经将景泰和拖到一边嘀嘀咕咕了半日,成功地将每月交回老宅的钱,提高到了五百文吗?怎么还……
再要不然,是那二老终于良心发现,认为之前对花小麦的态度实在不妥,特特请她去家里吃顿饭,借此拉近关系?
……权且不说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有多大,单看景老爹那阴得仿佛能下雨的脸,也不大像啊!
景家老太太年纪大了,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家中的事,都由景老爹和景老娘做主——所以,这两人到底想干嘛?
“回老宅”,这对于花二娘来说是最厌烦的一件事,听得景老爹这样说,她当下便有些不高兴,将手里的帕子往桌上一丢,嘀嘀咕咕道:“又不过年又不过节,好端端,吃哪门子饭?我家事忙,可不比你们整日清闲!”
景老爹登时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怒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大小是你的公公,你家爹娘,便是这样教你同长辈说话的?”
“哈?”花二娘一抬下巴,冷笑着道,“我爹娘死得早,可来不及教我!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打从我进门的第二日起,我便一直是这样态度,您又能把我怎地?!”
“你!”景老爹气了个倒仰,又拉不下面子来与儿媳吵嘴,从鼻孔里喷出来的气将下巴上的胡子吹得直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眼看二人又要起争执,战事一触即发,花小麦心中一个激灵,赶忙一步抢上去,使劲捏了捏花二娘的手,搭讪笑着对景老爹道:“大伯,您也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去河边摆摊,实在拨不出空来。过会子我便做两样菜,等姐夫和二姐回老宅时,顺手就给带回去,请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
景泰和是景家正经的独苗,回去探望爹娘乃是天经地义,花二娘身为他媳妇,自然也推脱不得。至于她?她只不过是个从外地来投奔的穷亲戚而已,就不必也跟着去瞎凑热闹了吧?
“你倒躲得快!”花二娘恨恨地在花小麦耳边骂了一句,万般不耐地抬眼冲景老爹道,“您若有甚话要说,只管去铁匠铺寻泰和,与他两个关了门怎么说都行,我就不用……”
“只不过是让你们回去吃顿饭而已,就这样蠍蠍螫螫不爽利?!”景老爹吹胡子瞪眼,面色铁青地斥道,“你也不要在这里唧唧歪歪,这事便这样定了,若晚间你们不来,我便拉了你娘,一块儿上这小院儿捉你们,左右你们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歇了口气,又对花小麦道:“你那摊子少摆一天,又值得甚么?不见得一晚不挣钱,你们明儿就没饭吃!让你跟着一块儿回,你就只管应承便罢,莫同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我是一概不信的!”
说罢,竟是甩袖子转身就走,顷刻间人已去得远了。
真是……连个拒绝的机会都不肯给啊!
这景家二老,从前连正眼都不愿瞧她,今日却为何生拉活拽地非要让她也跟着一块儿去老宅吃饭,还摆出一副“你敢不去就吃了你”的可怕情态?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事儿有问题啊!
老宅离铁匠铺那样近,景老爹完全可以去那里通知一声景泰和,何必偏生要舍近求远,跑到景家小院来?
难不成……今晚这顿饭,是冲着她来的?
可是她好像也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啊!
花小麦只觉脑仁一阵疼,苦着脸望向花二娘:“二姐,你说那景大伯和景大娘,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心里怎么这样不踏实呢?”
“你甭问我,我上哪儿知道去?”花二娘气哼哼地睨她一眼,“你这不仗义的东西,我把话说在前头,若今晚他们找你麻烦,你可别指望我会帮你!”
说罢,转身就进了厨房,不多会儿,里面便传出青梅汤那微酸的香气。
躲又躲不脱,当日黄昏,花小麦只得放弃了去河边摆摊的念头,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村子南边的景家老宅。
虽已在火刀村住了大半年,花小麦来到这边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一来,她好似也没有什么事非得到这边来一趟不可,二来,除了景家老宅之外,关蓉的家也同样住在这附近,眼不见为净,她实在也是不想,再与那病怏怏弱伶伶的姑娘扯上任何关联。
晚饭是景老娘下厨做的,除了夏日里常见的茄子、扁豆和嫩南瓜之外,还烧了条鱼,还未起锅时就将葱丢了下去,这样一来,虽然那股子葱香味能很好地融入鱼肉当中,但因为煮得太久,软烂发黄的葱段黏在盘子上,却委实不大好看,色香味当中,便在这个“色”字上打了折扣。
花小麦承认自己可能是有职业病,做了厨子,无论走到哪儿,看见任何人做的菜,都会用一种极尽挑剔之能事的目光去仔细观察打量。她也知道这样不好,但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改不过来。
饭菜很快都上了桌。景老爹和景老娘没有将自家小妹打发去厨房帮忙,花二娘的面色便稍稍好看了一点,摆出一副护佑的情态,拉着花小麦紧挨自己坐下,抬眼警惕地看向对面脸色发沉的公婆。
“你们如今阔了,饭桌上自然菜色丰盛,我们比不得你们,不是有心怠慢,且将就吃吧。”景老娘将最后一碗汤端上桌,垂着眼皮不阴不阳地丢出这句话,也在桌边落了座。
景泰和同样不明此番爹娘唤他们回来所为何事,又不好一上桌便发问,只得赔笑与景老太太寒暄,打听她最近胃口怎样,身子骨如何。
“你奶奶年岁大了,又成日见不到你,我们照顾得再好,也不过就是那样,还有什么好说?”景老娘扯着嘴皮在旁阴恻恻地搭腔,顺手夹了一筷子鱼腹上最嫩的肉到景泰和碗里,“她如今是糊涂了,若说起来,年轻那会儿,她是最要强的一个人,听不得外头有半句闲话。若有人无中生有恶意编排,她就算是撕破脸皮,也要跟人说个清楚的!”
停了停,她又轻飘飘补上一句:“不过也是,那时我们日子虽穷,做事却无可指摘,没有把柄捏在人手中,哪怕与人当头当面地分辨,腰杆也照样挺得直!”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他们景家小院这三个人,如今就做了经不起议论的事了?
花小麦一头雾水,转身看了花二娘一眼,就见那娇俏俏的美人儿柳眉紧蹙,一双手将筷子捏得死紧,直弄得指关节泛白,显然正在强自忍耐。
她连忙悄悄伸过手去,在花二娘的膝盖上拍了拍。虽知自己这动作是徒劳,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可眼下,她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
景泰和也从自家老娘的话里咂摸出些许滋味来,抬手摸摸头,莫名其妙笑道:“娘,你这话是何意?当年爷爷奶奶做事,自然向来经得起讲究,我们虽不如他二老,却也是不敢胡来的,您……”
景老娘压根儿不接他的话茬,稍一抬眼,往花小麦脸上瞟了瞟,似笑非笑道:“这丫头刚来时看着瘦小,像是攥住她胳膊轻轻一捏,就要将骨头折断一般,过了大半年,倒长了点肉,人也显得伶俐了。也对,她也是十五六岁的姑娘了,咱村里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儿,多半都已订了亲,她爹娘既已不在,少不得,便需你们这做姐姐姐夫的,给帮忙张罗一下。”
怎么又扯到亲事这上头来,这景老娘,会不会也管得太多了些?好容易才劝得花二娘收了心,不再成日于“亲事”两个字上头打转了,若景家老宅这边也来掺和一指头,那可真是没个消停了!
“姑娘家成亲,那是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但若不清不楚,便与人在外勾勾搭搭,那可就太要不得。”景老娘也不理旁人是什么反应,拿眼睛一瞟花小麦,自顾自说下去道,“你们花家的姑娘是怎么养的,我们管不着,也没兴趣管,但你现下住在我儿子家,一言一行,就得知道收敛些。我们姓景的,是要脸皮的人,你在外头胡来,惹人议论嘲笑那是你的事,却不要拉着我们景家陪你一块儿丢脸!”
这……到底什么意思?花小麦脑子里像被塞了一坨浆糊,搅和成了一团。她完全搞不懂这景老娘究竟在说什么,但至少有一件事她知道——今天这顿饭,果然不是那么好吃的。
想了想,她便搁下筷子坐直身体,目光从景老娘和景老爹的脸上掠过,一字一顿道:“大伯大娘,我虽是外来投奔,却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问这么久以来,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您两位若是有话还请尽管直说。”
“还说没有不妥?”景老娘嗤地笑出声来,眼神却是蓦地一寒,“你装什么糊涂?村里人传得沸沸扬扬,你真就丝毫不知?你出去打听打听,你与那文秀才的事,还有哪个不知?啧啧啧,手都抓到一块儿去了,我都替你臊得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