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您几位注意着脚下。”小二单手拎着一壶滚烫的茶水,客栈内虽是人来人去,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步速,依旧几步轻巧转上了二楼的雅间。
说是雅间,在这种小地方,不过是用了一卷竹帘和外间的纷繁熙攘做了个隔绝,勉强堵绝些不必要的人声罢了。
竹帘一挑,小二面带春风地露出习惯性笑容:“您的菊花茶。”
姑娘颔首先微笑谢过,在辛陵这处地,的确是无法和京都攀比的,便是普普通通一盏菊花茶,技法火候似乎都差了些意思。
但,总归无妨。
她只是恰好有些口渴,又恰好闲来无聊,便无视了盏底总也过滤不掉的一些碎末残渣,凑到唇边心不在焉地喝了起来。
“您,还有事吗?”小二手提着炉的把手,有些疑惑地发问。
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人,每月月初总会在此。要么点一盏花茶,要么干脆什么都不点,懒洋洋地倚靠在临窗的位置。有时再回过神来时,便已是一日过半了。
照理来说,这种干坐的客官理应被扫地出门才是,奈何这姑娘好像和他们东家有什么交情,他也就只能好好招待着了。
“近日。”凌玥搁在桌下的双手因为有些紧张而交握在了一起:“有没有什么从京都来的人?”
就像一只飞鸟,无论是在季节的更迭中不得已迁徙,还是仅仅是一种想要飞的本能在作祟。但是,能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这颗心便生起根来。哪怕她明明知道,这样的后果会是连天生的翅膀都失去与生俱来的能力。
“京都?”小二挠挠头,这姑娘实在为难他了,每回见面都要问这样的问题,而他的回答也只能依旧千篇一律地令人失望:“姑娘啊,其实咱们这小地方穷乡僻壤的,要真是京都来的贵人,又怎么可能到这里来!”
凌玥不说话了。这些时日,她学会了很多。譬如眼下,和不相干的人真的不用解释许多,因为你费尽心思,人家就是不会感同身受。这不是无情,而是真正的无法体会。以至于,就连她想找人诉说一二,都无从下手。
有些仅仅只是想起就让心口生出致密的疼痛的东西,随着时间的冲刷,好像淡下去了一些。可雁过留痕,痛会减弱甚至变得迟钝,苦闷却像是一壶陈年的老酒,只会越攒越深。
况且一个人经历了些什么,又怎么会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描述得清的:“劳烦小二哥了。”
雅间环绕了二楼整整一圈,而这一侧临窗的位子,几乎向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人的清静,也是一个人的落寞。但她还是喜欢到山脚下来,除了要等等人,也是为了尝一尝这些世俗的烟火气。
师父那样的人,大抵世间真的没什么人能够做到。他惯于将自己的过往掩埋在一切表皮之下,又理智得几乎过分。常年如一日,根本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孤独,却也没有将他摧垮。
可是,她不行啊。
心底蠢蠢欲动的那些期盼,就像野火过后的草场,颓唐衰败,杂乱无章,却时时刻刻充盈着一种直上云霄的疯狂。
会不会有一日,长街的一端出现了某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会不会有一瞬,擦肩而过的眉眼也是惯常的熟悉。会不会在身边人的三言两语之间,她又能触到些往日的温度。
到底,还不会不会有那一天呢?
凌玥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发了很久的呆,以至于这才发现方才给自己送茶的小二一直逗留在二楼,此时才拎着茶炉下了咯吱咯吱晃荡不行的木楼。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挑起了竹帘,顺着小二离去的方向漫步走了过去。她来这家酒馆多次,还从未见过二楼的雅间有除了她之外的客人。要说没有好奇自然是不可能的。
“小二!”人还未曾谋面,少年冗繁拖沓的嗓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透过竹帘传了出来:“你到底好了没有?”
竹帘那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有人起身而带动的布料摩挲之声。
凌玥一时有些慌乱,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二楼雅间外的廊间狭窄,几乎不可能同时容纳两人并行。这样的环境下,她自然是不想跟一个生人面对面的。
况且,不知何故,现在的她好像尤其怕见人。
一个一直在小心翼翼护着疮口前行,并且要用微笑掩饰一切的人,忽而有一天逼不得已而在人前展露这一切。
无论如何,凌玥都是不愿的。哪怕这个所谓的人前,其实根本不会对她产生什么实际影响。
转身走得急了,裙摆被鞋子踩在脚下,动作不由地便是一滞,恰逢此时身后的竹帘被人挑起。
说话的少年等不到小二的答复,按捺不住性子,已是出来了。
完了完了,弄巧成拙了。凌玥用手捂了捂额角,遮住了半面容颜。
她只顾着逃离这样的场景,却全然没有注意到那挑帘的少年一言不发地立在了她的身后。
裙摆还被凌玥踩在脚下,但她逃跑的时候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件事,又或者是注意到了也没来得及而已。
总之,裙摆成了她这次逃跑当中最大的累赘。连带着脚腕就是一扭,而额头直接冲着面前的墙壁直直地撞了上去。
怎么会这样……丢死人了。凌玥紧紧地闭住了双眼,只是预料当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片柔软温暖。
有人在她耳边笑起来,像是一阵清风拂过,只是是独属夏季的熏风,挠得人心里痒痒的:“总算找到你了。”
凌玥心底知道,他不该和这样的自己再有什么过多的牵扯,所以在日日夜夜的期盼当中从也没有惦念过他。只是在每每的晚梦惊醒当中,他的身影就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撞入了她的世界。
某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霸道难缠。
苏云起压了压唇角快要飞起的笑容,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张了张,终于没有忍住,给了面前姑娘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是刻意放得很轻很缓:“我来了,你就别再走了。”就好像他面前的姑娘是柳絮,风儿一吹就散了。那个时候,他又要去哪里找她呢?